我们的事。

这句话就有点难以形容了。伏微冥思苦想半天,先指了指奚午,又反过来指了指自己,最后高举双手,在半空胡乱比了一气,寄希望于他能意会。

可等到她真的将目光凝注在他身上了,奚午却又收回视线,别开脸去,似乎很不想看到她的样子。

伏微:“?”

伏微抬眉瞪着他,浑然忘记不久前扎向奚午腹部的那一刀。

用林语渡的话来讲,这就是“贵人多忘事”。贵人嘴唇轻轻翕动着,牙齿咬着下唇,不发出一丝声响。她一边用手比划,一边用唇语问:你什么意思。

林语渡给她偷偷传音:

大小姐,你哥在干正事,你就这样拆他台子?

时人供奉正教传统,从正教神灵身上得到法术与神通。这正教中却也包含了魔修所修之道,慈爱众生是道,杀戮断罪亦是道,三千大道共结无上妙果,彼此没有优劣之分。

而三十六域邪魔则被众生厌弃,一旦现世,务必赶尽杀绝。

譬如取人血人肉为祭祀的洞中仙,蛊惑男女交媾、为其诞育邪孽子的欢喜佛……

奚午口中所含魇气珠,实为本该欢喜佛享用的香火愿力所化。

少女扶着剑,默然想了一会儿。

这真相就像一支完整的玉瓶,如今却被失手摔在地上,裂成无数碎块。她费劲拼凑那些零碎而稀疏的念头,伏微抬手敲了敲头,三十六域邪魔的本相法相、以及为了逃避搜捕而演变的诸多变体,但凡她能记得的,都在脑子中转了一圈。

魔修伺机混入壁山秘境,只是为了夺取这颗藏身于此的魇气珠吗?

没等她想出个因为所以然,便听到伏宁冷声驳斥,“早不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滚下来。”他挺身拄剑,“你们要么交出魇气珠,要么……”

薄霜冻在剑锋上,发散出一股刺骨寒意。

“死在这里。”

奚午略敛了笑,眉头稍稍下压,在眉心处攒起些微不愉的襞积。然而他却不语,一双黝黑如古潭的眸子,在这座破烂淫祠里,仿佛悬着两盏被点燃的阴狐火,令人心下忽起畏惧。

奚午站在高处,卷了卷鞭稍,眼睑倦怠般地半垂着,向下觑着伏宁。

那张满盈少年气的俊秀面庞上,骤然裂开一痕裂纹。

“好啊,”他咬牙发狠,“就是我给你,也要看你伏宁接不接得住!”

那本就极破败的窗槛,应声绽裂。

木屑沿着冲力飞溅而出,只噗嗤两声,登时扎满无数荆棘般的银锋。林语渡侧身闪向另一端,都跑到这了,奚午还不肯放过他

不仅如此,一同射过来的,甚至还有数朵冰霜!

啪的一声,满地尘烟飞散,所有人的身形都被掩在了黑雾里。

又来了!

少女眉头一跳,暗骂一声“晦气”,一时间只感觉面颊充血,仿佛一注滚烫银浆被注入了头颅,烧得她热血沸腾。

这些人打架都是乱打,根本不讲究战术,不像意气斗法,更像是故意寻仇,不多久,空气中便略微漫起一阵血腥味,分不出是谁的。

啪嚓!

很大的一声,木料被撞碎、或是劈碎的巨大声响。

“伏宁!”

倒霉蛋是林语渡。他立刻翻身跃起,微喘着气大声叫骂,“你他爹的!”

“看准了再打!他爹的我非搞死你不可……”

少年抹去脸上血迹,嘴里暴怒地骂骂咧咧,“差点破相了,我认识你这人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自己长得丑还要把别人的脸毁了,”他指了指伏宁,“丑八怪贱人一个。”

然后,又指向那黑雾中若隐若现的两道影子。

“贱人三个。”他说。

伏宁的声音很静,也很冷,“手滑。”

鞭稍在空气中抽出极响亮的裂空声,甩出一串血珠,向着林语渡狠厉挥去。这劲力却陷入到了一团水雾中,黏腻如被晒化的饴糖,奚午收回鞭子,眯眼看向那林语渡站立的方向。

“镜花水月。”他低声念道,好像这会儿才想起来这人是谁,“合欢宗?”

林语渡:“我服了。打了这么久还认不出来?”

奚午轻飘飘地化去急掠而来的凌厉剑气,转了转手腕,满不在乎地笑笑。

“不好意思,太弱了,没注意。”

作为这里修为垫底的,伏微能保全自身就不错了。好在他们都没有想要将她牵扯进来的意思,每一招每一式都是避开她打的,因此她才有了一个机会。

伏微俯下身,绕开地上破碎的莲台与灯烛,来到欢喜佛金身边上。

它这会可谓凄惨万分,方才的打斗同样波及到了它,原本朽坏的金身更显秽烂,泥土染身,金漆剥蚀,只有那张因享了供奉香火而重新长出的肥硕脸孔,如同一只缀在泥泞中的金月亮。

欢喜佛这时候也不装死了,瞪视着面前蹲下身的女孩,试图将颈子凑得更近些。

好香,好香……

这孩子和其他几个比起来,很不起眼,身上气息虚弱到近乎难以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