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颂终于给出反应,半眯起眼:“继续。”

“我没有威胁你的意思,毕竟法治社会,咱们家也不干以前那行了。”

任锦优拍了拍他的肩膀,使出威逼利诱后怀柔示弱的最后一招,道:“总之,回贵州看看吧,说不定有惊喜等着你呢。”

第22章

赵霄凌聊骚女粉丝的证据闹上热搜,狗仔媒体闻讯而来,全剧组停拍一天。 当红爱豆被传播此类敏感新闻,通常会在第一时间发布律师函澄清,然而自事件发酵八个小时过后,赵霄凌所属公司仍一言不发。

赵霄凌经纪人包了专机火速赶来贵州,当着周围百十来个人的面,一耳光扇在了赵霄凌脸上。 唏嘘的人群里,唯有傅承灿一人来回穿梭,慷慨且勤快地给每一位观众分发袋装瓜子。 赵霄凌捂着脸,双目猩红,被经纪人拽住胳膊拉进房车里质问。傅承灿朝脚边吐了片瓜子皮,火上添油地来了句:“要不报警吧。” 刘秉阳就站在他旁边,脸色奇差:“他不会报的,教唆私生追车这事儿曝出来他才是真完了。” 傅承灿哼笑了声,刘秉阳又说:“估计一会儿他经纪人要过来找你谈谈了。” “有什么好谈的,”傅承灿磕完瓜子,拍了拍手心的碎末:“栽赃我,没成功,完事儿还让仨娘们开车创我,现在又让一女的替他过来谈判,怎么着,自己没长嘴?” 刘秉阳噎了下:“虽然是这么个事儿,但话不能这么说....” “那怎么说?”傅承灿一顿:“你会说呗,你替我说。” 刘秉阳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一会儿他经纪人过来找我,你就说我回屋补觉去了,告诉她,这事儿要么赵霄凌亲自过来跟我磕个头,要么我报警,她要是两个都不接受,那让她哪来的滚回哪去,”傅承灿拍拍他肩膀:“她如果非得当面跟我谈,那让她进屋前必须敲门,我爱裸睡,我害羞。” 刘秉阳:“....” 傅承灿:“走了。” 他毫不犹豫转身就走,刘秉阳在他身后哎了一声,没叫住人。 傅承灿回屋之后先反锁了房门,他从床垫底下拿出赵霄凌那块手机,走到窗户前,开窗,抻了抻胳膊,然后高高扬起胳膊,瞄准角度,“咻”地大力扔了出去。 他还真的给自己配音“咻”! 旅馆楼层不高,但背靠建筑工地,窗户外面是片杂草丛生的废弃烂尾楼,手机呈一个圆润的抛物线被甩到对面楼廊的某一窄层,屏碎壳飞,从此销声匿迹。 关上窗户,傅承灿又舒舒服服地钻回了被窝里睡觉。 他闭眼小憩了会儿,楼下又传来赵霄凌和女经纪人哭骂争执的噪音,傅承灿睡不着,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看着天花板,三分钟后,百无聊赖地给陈青颂打了个电话过去。 他那晚上一时被色诱冲昏头脑,同意收养那只猫,现在进入贤者时间,已然生出一丝后悔。 他还没想好这次逼陈青颂干点什么好,电话突然被对方挂断了。 不接? 傅承灿果断又打了一个过去,他耐心等着,铃声接近末尾的时候,陈青颂才勉勉强强接了。 傅承灿张了张嘴想说话,听筒里却传来一道陌生男人的声音:“哈喽?” 傅承灿把手机屏幕移开,确定一遍这确实是陈青颂的手机号,安静一瞬,接着又像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一样,蓦然笑了出来。 他语气戏谑:“陈青颂,你养猫就算了,还偷人啊。” 对面似乎也猜到了他的身份,不明不白地笑了声:“你是和陈青颂合租的那个演员?”

“不是,”傅承灿说:“我是他哥。”

“你是他哥?”

任锦优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好巧啊,我也管陈青颂叫哥,那你是我什么?”

“我是你爹。” 任锦优:“?”

傅承灿躺在床上有点犯困,耐心所剩无几:“把电话给陈青颂,你叭叭个没完了。”

“不是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 对方话说一半便被打断,听筒里传来一声闷响,似是拳头撞击到皮肉上的声音。 男人立刻倒吸一口冷气:“...嘶。” 傅承灿只在最后一秒听见陈青颂开口说话,鼻音浓重,不知是刚睡醒还是生了病,带着一股从未有过的、凛冽冷肃的低气压。 他说:“你找死。” 话落之后,电话便被挂断,手机里只剩嘟嘟嘟的忙音。 傅承灿看着黑掉的屏幕,挑了下眉,这是闹哪一出? 他想了下刚才从男人嘴里听到的话,这人说,陈青颂是他哥? 陈青颂小屁孩一个,还能当哥? 傅承灿感觉有点好笑,他懒得深究对方到底真的是上门寻亲的弟弟,还是在跟陈青颂玩角色扮演互称兄弟的情侣把戏,反正陈青颂走或留,他都不会阻止。

他这人虽然挺没原则,但有条信奉的宗旨就是绝不断人财路,要是陈青颂有朝一日结识有钱人飞黄腾达,从此过上少爷生活,那他百分百支持他奔向更好的人。 不过这是在他对陈青颂有兴趣但不多的情况下,要是陈青颂能再主动点,脱裤子的时候手脚麻利点,对方是天王老子他也得鼓起勇气碰一碰。 晚上刘秉阳回到房间,告诉傅承灿赵霄凌已经被经纪人带走了,他们需要回公司商讨一些代言违约的赔偿问题。

这件事最后的处理方式很有可能会把主要责任推卸到女粉丝身上,至于还没有曝出来的手机诬陷和私生追车事件,经纪人在傅承灿给出的两个解决办法里选择了牺牲赵霄凌。 刘秉阳为了整个剧组进度着想,也苦口婆心地劝了傅承灿好一阵,甚至当场脱了衣服试图以肉体代偿。

傅承灿看着犯恶心,给他把褪到肩膀的衣服提溜上去,说:“让赵小零回来的时候给我道歉,这事儿我就不追究。” 刘秉阳欣慰一笑,捧住他的脸亲了一口。 他说:“还有一件事我白天想跟你说来着,咱们有个投资人因为赵霄凌出事撤资了,我找人算了下,咱们后期经费有点勉强,后天市里有个酒会,有几个贵阳本地能叫出名的电影投资商都会出席,正好这两天休息,你跟我去碰碰运气。” 傅承灿哦了一声:“在哪。” “澜庭酒店。” “哪儿?”傅承灿听着这名格外熟悉:“那不是个搓澡的地方吗。” “洗浴中心算是澜庭产业的一部分,他主要还是搞房地产的。”

刘秉阳对于能在傅承灿面前卖弄世面有一丝小小的雀跃:“以前归任家管,现在归他们家那个女婿管了,反正里边门道挺多的,那个上门女婿好像打拳起家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傅承灿笑笑:“打拳就不是好东西了啊?” “不是,”刘秉阳压低声音道:“那男的把他第一任妻子弄死了。”

第23章

私人飞机落地,时隔七年,陈青颂再次回到贵州。 陈骐没有亲自来接,但安排了身边最得力的保镖专车护送,一路上,陈青颂沉默不语,任锦优时不时蹦出几句阴阳怪气的酸言酸语,见陈青颂理都懒得搭理自己,摸了摸被他一拳打肿的颧骨,也渐渐闭上了嘴。 于是车内更加压抑,似暴风雨来临前黑云压城般的宁静。 陈骐现在和任锦优的母亲住在郊区半山腰的一栋双层别墅里,占地面积不大,外部装修极简低调,色调以深灰为主,周围警守森严。 专车缓缓驶入庞大车库,一眼望去全是陈骐为任锦优购置的顶配豪车,任锦优名如其人,锦衣玉食,优渥奢华,从出生到十八岁没过过一天苦日子。 别墅客厅的大门早已敞开,佣人静默在两侧,陈青颂走进来时,她们毫无反应,任锦优路过的每一个人,都鞠躬弯腰九十度。 她们手指在身前比划,用手语无声地恭迎他回家。 陈青颂站定在客厅中央,头顶的旋转楼梯传来迟钝脚步声,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女人停在楼梯拐弯处,微微歪头看着陈青颂,试图把记忆中那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与眼前这个高大男人重叠。 她在打量陈青颂的同时,陈青颂也在打量她。 七年不见,这个女人的身体意料之中的垮掉了。 记忆中他只和这个叫任韵的女人见过三面,一次是母亲还在世时,他放学回家,看到这个女人赤身裸体地躺在陈骐床上吸笑气。

第二次,陈骐为了讨这个女人开心,把他养了九年的那只年老的缅因亲自送到她家里。

这个女人,当着他的面,用高跟鞋尖锐的鞋跟踩穿了缅因的胃,最后用剪刀剪去耳朵的一角,脸上浮现出扭曲张狂的狞笑。 第三次,母亲去世的第二天,陈骐把他拉到这个女人面前,指着她说:“叫妈。” 他不喜欢这个女人。 陈青颂很少对一个人产生太大的喜恶波动,如果论憎恨程度排名,任韵甚至可以和陈骐不相上下。 任韵长得很精致,只是因常年抽烟酗酒患上糖尿病,脸色过度苍白,此刻她正纳闷陈青颂为何连声招呼都不跟自己打。

她对陈青颂的印象很模糊,只隐约记得见过几次,是个很安静沉稳的孩子,和他出身名门的母亲一样气质不俗当然,现在已经被生活磨得只剩市井气。 “小陈。”

任韵还是叫了他一声。 陈青颂看着她,眼神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写着“你还没死呢”几个大字。 任韵有点恼,皱了皱眉:“你应该叫我妈妈。” 任锦优闻言嗤了声,走到沙发前一屁股坐下,前院里传来车门落锁的声音,陈骐回来了。 他连西装外套都来不及穿整齐,大步走进客厅,一眼看到陈青颂之后脚步突兀顿住,瞳孔难以置信地颤抖,浑浊的眼球很快分泌出两颗硕大泪珠,滚落至鬓角,又沿着刀斧深邃的脸庞一路滑下来。 陈骐的长相非常出众,年轻时靠着这张脸和游刃有余的痞坏性格吸引过不少女人,陈青颂单纯懵懂的母亲就是其中之一。 “青颂....”

陈骐哑着嗓子唤他,试探着上前一步想要抱他,陈青颂眉毛一皱,毫不客气地后退了半米。 任锦优看得有点烦:“不是,你几个意思?” 陈骐厉声:“任锦优!” “行行行,”任锦优一摆手:“你继续。” 陈骐脸上泪痕未干,眼里汹涌的感情却隐退了稍许,他恢复成平静的模样,开口对陈青颂说话时的语气却依然殷勤:“别站着啊,快去坐下,飞那么长时间累坏了吧,我今晚上给你安排了接风宴,咱们....” “接风宴?”陈青颂打断他:“你把我回来的事告诉我舅了?” 提到“舅舅”两个字,陈骐表情有一瞬间阴鸷和古怪,他摇摇头:“没有,我只是买下一个包间,只有我们四个。” “那没必要。”

陈青颂说:“我跟你们坐一桌吃不下饭。” 任锦优偏过脸低骂了声,终于忍无可忍,他站起来指着陈青颂道:“你他妈会不会好好说话,爸给你点脸,你真把自己当少爷了?” 他作势就要走到陈青颂面前,刚迈出去一步,下一刻,一只布满粗糙刀痕的手猛地薅住了他的头发。

任锦优整颗脑袋被迫往后仰,他额头青筋根根绽起,能看出背后的人使了多大手劲,但他只是条件反射地发出一声呜咽,愣是没叫。 他早已习惯。 陈骐把他拽到一边,接着给了他肚子一脚:“你再当我面说脏话,就滚出这个家。” 三个男人脾气一个比一个爆,任韵在楼梯上看得面无表情,淡淡说了句“我要回去睡觉”,转身上了楼。 任锦优看着母亲毫不关心的漠然背影,再看看陈骐装模作样的偏向讨好,悲凉到心底发笑,连着说好几遍“行啊,行啊”,从地上爬起来,大步朝客厅外走去。 陈骐整理了下歪斜的西装领带,看向陈青颂,阴云密布的脸很快又恢复晴霁,笑着说:“你弟就是不懂事,等以后多相处相处就好了。” “明天,我给我妈扫墓。”

陈青颂顿了下,一句“扫完墓我就走”及时刹住,他看了眼陈骐虚伪又志在必得的假笑,暗地里攥了把拳。

“好。”陈骐说完,非常不要脸地补上一句:“我陪你去。” 陈青颂不知道他是怎么说得出口这四个字的,想笑,讽刺极了。 于是他话锋一转,真的将心里话脱口而出:“你是忘了我妈怎么死的吗。” 陈骐装傻似地啊了一声,刚开口就被打断。 “你想去,可以,”陈青颂淡淡道:“带上棺材,死之前,跪下给我妈道歉。”

第24章

晚上,陈青颂没有选择留在别墅过夜,告诉陈骐,自己要出去住。 这栋房子给他的感受太压抑,任韵讨厌吵闹,所以佣人必须清一色聋哑人,而任锦优和陈骐,又时不时因为陈青颂的到来发生争吵,鸡犬不宁,无声和有声都是一种折磨。 陈骐百般阻拦,陈青颂坚持要出去住,无奈之下,陈骐只好命令任锦优带几个保镖跟着他。 陈青颂出门前,被要求戴上了黑色口罩和鸭舌帽,在车上也不允许摘,抵达澜庭酒店后,陈青颂下车,任锦优路过他时有意撞了一下他的肩。 陈青颂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往大厅走去。 酒店门口布置着迎宾花和摄像机,宴会厅里在举办娱乐圈活动,澜庭第一任创立者是任韵的父亲,洗浴中心起家,起初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暴发户,后来任韵和陈骐结婚,陈骐以极端致命的地下手段进行商业竞争,火速扩展板图,将澜庭发展成如今盛况,成为房地产行业佼佼者。 澜庭近期打算进军影视投资,旗下酒店包揽了许多相关活动。 陈青颂走进去时右眼皮跳了一下,他脚步一顿,接着便看到宴会厅的门打开,有个熟悉的人走了出来。 傅承灿。 任锦优见他突然定住不动,在他身后不耐烦地催促了句“走啊”,下一秒,他的后颈被一只大手迅而猛地掐住,整个人被迫踉跄着转身退回了大厅门外的拐角处。 陈青颂手劲太大,他痛得后脑勺都过电般抽痛,张了张嘴想骂人,抬头,却看到陈青颂身体正紧贴墙壁,侧着脸以一种极度冰冷的危险眼神半眯着自己“敢出声,你试试”。 任锦优好奇心起,仍试图探过身去往里面瞅,陈青颂果断一记胳膊肘顶在他喉咙上,使劲往下一按。

任锦优被禁锢在胳膊和墙壁之间,两只手抓着陈青颂粗壮的臂膀,痛苦到五官扭曲。 陈青颂确保控制住他,后脑靠在墙壁上,仰起头闭了闭眼,还是忍不住偏头往大厅里看了一眼。 傅承灿身边此刻多了个陌生男人,两人正面对面笑着交谈,傅承灿今天难得穿了西装,银灰色外套配黑色内衬,他骨架子本就生的好看,肩宽腰窄裤腿铅直,手里闲闲转悠着一杯鸡尾酒,引得陌生男人的目光一直紧跟在他身上。 他总是这样,到哪里都游刃有余,自然而然吸引所有人注意力。 陈青颂收回视线,心绪之间,后知后觉地腾升出一股异样的感觉。 他为什么要躲。 既然飞越千里在贵州相遇,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关系,大大方方打个招呼又如何。 他在因为自己破碎的家庭和不明不白的身份尴尬吗? 完全没有的事。 他刚才看到傅承灿的第一秒,脑海中浮现出的,是任锦优来找他那天的一句“你,以及你的室友,还能过这么安稳的普通人生活吗?” 陈青颂感觉有些讽刺,原来人颠沛流离久了,一个月的时间,就足以让他对安稳两个字滋生出留恋和渴望。 五分钟过去后,傅承灿走回了宴会厅。 陈青颂松开钳制任锦优的胳膊,一句话没说,压了压头顶的鸭舌帽,走向酒店卧房。 第二天一早,陈青颂在任锦优的监视下,出发陵园扫墓。 陈青颂的母亲林一漫葬在贵阳最奢华的陵园里,这些年,除了陈青颂的舅舅偶尔会蹲在门口抽两根烟之外,陈骐一次也没有来过。 舅舅就算前来祭拜,也是偷偷瞒着家里人,陈母家算是贵州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林一漫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千金公主,却在最懵懂青涩的学生时期认识了陈骐,陈骐长得带劲,性格也不怕事儿,成天带着林一漫翻墙旷课打电动,乖乖女仿佛进入一个刺激又新颖的世界,从此再无心课本,每天跟在陈骐屁股后面,仰着白白净净的小脸问他:“陈骐哥哥,今天我们去哪里玩呀?” 陈骐说,我带你去宾馆玩。 刚满十八岁那年,林一漫怀孕,陈骐和大着肚子的她双双跪在林父母面前,祈求成全。 林一漫身娇体弱,打胎极有可能终生不孕,于是百般无奈之下,林父母同意二人领证生子,但必须搬离贵阳,隐居生活,别再让林家颜面尽失。 一年后,陈青颂出生,林家虽不喜欢这个孩子,该给的生活费仍每月到账。 陈骐爱过林一漫吗?爱过。 起初两人奉子成婚感情稳定,陈骐虽然没有正经工作,但为人处世机灵,手段雷霆,靠打拳也能挣得一笔不菲佣金,陈青颂的小少爷生活也过得平静美满,直到随着时间流逝,林家逐渐没落。 于是生活开始变得拮据,贫贱夫妻百事哀,陈骐明明出身卑贱,却是家里第一个无法接受生活落差的人,他逐渐显露本性,狂躁,易怒,整日为了筹钱不择手段。 为了钱,他可以把一个孩子最珍贵的宠物送给有虐猫倾向的任韵,不顾这一切是否会给陈青颂留下心理创伤,只在任韵畸形癖好得到释放,大方扔给他一笔巨款后,当着陈青颂的面趴在地上像狗般一边沾唾沫一边数钱。 为了钱,他让幼时性格安静腼腆的陈青颂去学校门口拉小提琴卖艺,贵族学校里,少爷千金们进进出出,看到同为校友的陈青颂因强忍难堪断断续续拉出破碎的音调,纷纷面露鄙夷,背地唤他登不上大雅之堂的跳梁小丑。 最致命的那天,陈骐带着林一漫去陪富商喝酒,看着林一漫被男人揩油无动于衷,林一漫忍无可忍把酒泼在了男人脸上,回家后,被陈骐用劣质啤酒瓶打破了头。 陈青颂永远、永远忘不了那个粘稠的黄昏。 他放学回家后推开卫生间的门,林一漫就那么平静地躺在浴缸里,大股大股艳红色血水随波荡漾出浴缸,粘稠的血干涸在林一漫整条胳膊,刺鼻的腥味、滚烫的水温、还有林一漫死前使用过的淡淡茉莉花皂香。 她企图干净的走,却忘了带走陈青颂。 十一岁的孩子,没有妈妈该怎么办。 陵园里静悄悄的,环绕四周的塔松庄严肃穆,偶有小鸟啾鸣,轻落枝头又振翅腾飞,陈青颂只带了一束花。 他把花轻轻放在墓碑前,想跪,却又跪不下去。 他想她,却没有很想她。 从离家出走那年开始,起初他会因挨饿受冻在公园长椅上辗转反侧,睡梦中也会低喃妈妈二字。

后来随着年龄增长,他不再想妈妈了,他只想自己怎样才能活。 他没偷没抢,从安安静静坐在书房里弹钢琴的少爷,变成了地下拳场里被高压人群当发泄途径的沙袋玩物,很多次,他被打到耳鸣,浑身抽搐,没有裁判喊停,能站的起来还手,就有钱拿。 有钱拿,就能活下去。 他自始至终的每一场比赛,都站起来了。 正如他现在一样,笔直站在墓碑前,良久。 站着,对他来说才意味着活。

第25章

回别墅的路上,陈骐给任锦优打了个电话,询问陈青颂反应如何。 任锦优看了一眼靠窗休息的陈青颂,不甚在意地说:“没哭,也没下跪。” 陈骐沉默了下,又发出一声笑:“知道了。”

“把他带回来,我有事要和他说。”   抵达别墅时天空下起连绵小雨,陈骐亲自撑了伞来给陈青颂开车门,陈青颂一句话没说,夺过他手里的伞给自己挡着,自顾自走进屋里,让陈骐淋了个落汤鸡。 陈骐也不恼,跟在他身后进屋,说:“累了吧,我让厨房给你做了饭,都是你小时候爱吃的。” 陈青颂把伞收到一边,说:“上楼睡觉了。” 他态度冷漠到极致,陈骐却出奇的有耐心:“那我一会让佣人把饭送到你房间,你醒了再吃,起床之后来书房找爸爸谈一谈好吗?” “有话现在说,”陈青颂还是那句话:“我要睡觉。” “好,那你跟爸爸来书房吧。”陈骐勉强笑笑。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书房,陈骐没有坐到办公椅上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和他对话,而是挨着他坐到沙发上,给他沏了一杯茶,说:“你今天去扫墓的事,可能会让你舅舅知道,我已经找人压下来了。” 陈青颂没什么情绪道:“你很怕他。”

“怕?”陈骐笑容有一瞬不自然:“我怕他干什么。” 陈青颂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用一种平淡的口吻说:“你把他姐弄死了,你说呢。”

陈骐嘴唇嗫嚅了下,转换话题有些生硬:“你舅舅他这些年挺拼命的,把家里的影视产业又做起来了,他前阵子还问过我有没有你的下落。” 陈青颂莫名笑了声:“那你告诉他我在这啊。”

“过段时间我会告诉他的,”陈骐感觉陈青颂那声笑里带着一种让他不舒服的尽在掌握感,仿佛很轻松就猜到自己的全部小心思一样,但他还是得硬着头皮说:“锦优跟你说了吧?家里近期打算往影视投资那块转型,你要是有兴趣的话....”

“我没兴趣。” 陈骐皱了皱眉:“青颂。” “你要是想巴结我舅,别找我,”陈青颂转了转手里的茶杯:“我跟他关系一般,他不骂我是克星就不错了。” “那是以前,你舅他这些年也惦记着你,你知道的,你舅和那个男人的事闹的沸沸扬扬,就算把林家又振兴起来,传宗接代继承家产这事儿也不会轮到他。” “轮得到我?”陈青颂眼皮一掀,看着他:“你把我当傻逼吗。” 陈骐脸色一凛:“好好说话。” “我舅喜欢男人和喜欢钱冲突吗,他四处找我,是真的想找接班人还是找个卖命顶事儿的傀儡,你比我清楚,他想利用我,你也打算利用我,我人就一个,你俩商量好了再他妈来骚扰我的生活成吗?” 陈青颂把茶杯往桌上一甩,站了起来,陈骐在身后拉住他胳膊,怒音警告道:“你不把我当回事儿没关系,我确实欠你们母子的,我承认,但是你舅做人做事什么风格,你知道的。” “他为了那个男人,有的是方法逼你回去,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告诉他你在我这儿?” 陈青颂点点头,蓦地从茶几上拿起他的手机,毫不客气地砸在他脸上:“打。” 陈骐被砸得脸偏向一边,眼中阴云密布,胸口忍耐地剧烈起伏。 陈青颂厉声:“打!” 陈骐被他激得失去理智,哆哆嗦嗦捡起手机就要打过去,陈青颂劈手夺过,二话没说当着他面直接把手机“嘭”地砸到了墙上。 他一把抓起陈骐的衣领,让他整个人脚尖离地,死死逼视着他:“我就说这一遍,陈骐,我到现在没弄死你是因为你不配让我下半辈子蹲监狱,求人办事就拿出点态度来,谁教你演戏演一半跟我大呼小叫的,想让我替你搭线谈合作,可以啊,现在趴地上叫我声爹,我赏你两巴掌,高兴了就考虑。” 陈骐挣扎着从他手里拽出衣领,用仅存最后一丝理智控制自己不要动手,他低骂了声,陈青颂转了转酸痛的手腕,撂下一句“别再他妈来烦我”,转身离开了书房。 傅承灿从澜庭酒会回到旅馆之后就一直在睡大觉,他喝了太多酒,脑袋昏昏沉沉,醉得不省人事。 迷蒙间听到枕边手机振动,他懒得搭理,把被子蒙过脸继续睡,结果对方异常执着地打来一遍又一遍。

傅承灿这才接了,没看来电人,头疼又困倦:“谁啊。” “我。” 熟悉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电流加持下扩音般的磁性。 傅承灿顿时醒了大半。 他这边响起被子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窝在被窝里,声调懒倦又隐含笑意:“干嘛。” “你,”陈青颂顿了下,似乎在措辞:“什么时候回来。”

“想我?” 陈青颂立刻否认:“没。” “那不回去,”傅承灿伸了个懒腰,说:“挂了,你继续偷人去吧。” 陈青颂没听清:“偷什么?”

“人,男人,”傅承灿耐心跟他解释:“就是上次用你手机接我电话那个。” “那是...”

陈青颂把“我弟”两个字又咽了回去。 他突如其来的沉默和迟疑让傅承灿越发肯定,傅承灿啧了一声,倒是没什么太大心理感触,就是隐隐有种自己家被陌生人入侵的反感和膈应。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也都没舍得挂电话,半晌,率先开口的是陈青颂。 他说:“你回来吧。” “嗯?”傅承灿不明所以:“我在这儿拍戏。” “我知道,你回来吧。” 傅承灿不知道他闹哪一出,接着便听见陈青颂不自然地咳嗽一声,支支吾吾地说:“我,一个人在家不习惯。” 傅承灿愣了下,继而嘴唇一勾,装作没听见似的:“我这儿信号不好,你能用四个字概括下吗。” “…….” 陈青颂鼓足勇气,深吸一口气,快速道:“我很想你。” 傅承灿这回是真的笑出了声。 陈青颂感觉耳根火辣辣的,他抿了下嘴,偏偏傅承灿擅长在这样暧昧的氛围里拉扯游离,他适时地保持了沉默,等待陈青颂开口为自己找补。 陈青颂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会低低地重复:“很想你。” 他现在也顾不上脸面的问题了,既然扫完墓,那他必须要走,不能正大光明,所以要偷偷行事,他不清楚任锦优有没有调查过傅承灿此刻所在的位置,以防万一,他必须让傅承灿一起回去。 傅承灿当他是偷人之后心虚作祟的撒娇弥补,大方道:“行啊,我组里走了个主演,他没回来之前,我可以回去陪你。” 陈青颂嗯了一声:“谢谢。” “在家洗干净等我。”

傅承灿说。 “好,”陈青颂自动忽略其中的某几个字,站在卧室落地窗前,看向远方遥远大山的另一边。

“在家等你。”

第26章

陈青颂是在后天的一个清晨溜走的。 中间那天他哪儿也没去,待在别墅里按时下楼吃饭,虽从未主动开启过话题,面对陈骐和任韵的主动搭话,偶尔也会回复那么一两句。

陈骐看得舒心,提出早晨带着陈青颂一起晨跑,企图培养感情。

两人一前一后在山林公园的阶梯上攀爬,陈骐在前面自顾自地说起了小时候的事,情到深处还有模有样地抹了把泪,却发觉身后的人一直静默不语,回头,只余空荡荡的阶梯。 他有预料到陈青颂会想方设法地走,没想到会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玩消失。 陈骐的第一反应是找人封堵机场,理智却告诉他这样做无异于告诉整个贵阳,他儿子跑了。 现在还不是把事情闹到陈舅舅家那边的时候。 他仍存有一丝侥幸,以为还有取得陈青颂原谅的机会,放他一马,卖一人情,将来谈起为他所用一事也能分一杯羹。 反正他知道陈青颂住在何处,他的人脉遍布各个城市,想逼一个人因无法正常生活不得不向自己低头,是件无比简单的事。 于是陈骐在回到别墅之后,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告诉任锦优,去查一查和陈青颂合租的那位演员的家庭背景,父母是否健在,如果人在某天离奇消失,提前做好安置家属的问题。 第二件,联系陈青颂所在城市的多位地痞,下达通知,如遇陈青颂,在保证人还有一口气的情况下,一个字 打。 陈青颂没有坐飞机,而是买了一张绿皮火车的硬座票,从贵阳回家,33个小时,下车后还要辗转两辆大巴。 火车上异味熏天,行李挤着人,车厢连廊的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农民工,孩童哭叫吵闹,男人摔牌打呼震天响。

陈青颂这两天基本上就没睡过一晚安稳觉,即使环境嘈杂成这样,他还是低着头睡着了。 窗外驶入幽深隧道,车窗上倒映出他的脸庞,安静的,疲惫的。 他好像总是过得很苦,却因为不善表达的原因,让人觉得这些苦是他可以承受的。 如果人有选择的余地的话..... 不,人从来没有选择的余地。 ………….. 陈青颂是在晚上七点钟到家的,他从大巴下来后有点晕车,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去超市买了袋新鲜蔬菜,掏出钥匙打开家门后,却闻到一股温热饭香。 他思绪恍惚,有那么一刹那以为自己进错了家门,停在门口,迟迟没有进去。 傅承灿听见开门声,穿着心爱的维尼熊睡衣从厨房走出,淡淡看了他一眼就挪开视线:“你去哪浪了,这个点回来,存心饿死我呢。” 不知为何,陈青颂开口时声音有些哑:“刚下班。” 傅承灿哦了一声:“去洗手吃饭。” 陈青颂低声说“好”,换鞋之后进屋,去厨房洗了把手,然后面对面和傅承灿坐在餐桌上。 傅承灿厨艺不佳,桌子上只有简单的西红柿炒鸡蛋和油菜花,鸡蛋也有点糊边,陈青颂晕车那股劲儿还没过,没什么食欲,但还是捧起碗给面子地吃了一口。 傅承灿也觉得自己做饭难吃,尝了两口就放下筷子玩手机,他想起什么似的,环视屋子一周,问:“你捡回来那只猫呢?” 陈青颂说:“生病,放在医院了。” 傅承灿也不问是什么病,就说:“还能活吗。” “能。” 傅承灿拉长音哦了一声,他看着低头吃饭的陈青颂,微微歪了歪脑袋,感觉陈青颂好像脸变尖了一点,不明不白地笑了声:“那男的需求挺大啊。” 陈青颂差点把饭喷出来:“咳....” “我走之前你怎么跟我保证的来着,不交男朋友,不带男人回家,”傅承灿双手环胸,以一种看好戏的姿态审视着他:“怎么着,你俩出去住的如家?” 陈青颂暂时不想跟他说任锦优的事儿,只能忍气吞声:“没。” 傅承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珠子一转,突然俯身把脸贴近陈青颂,盯着他的眼睛问:“做了吗?” 陈青颂感觉今晚是逃不过这个话题了,终于放下筷子,正视他道:“你这么感兴趣。” “做了?”傅承灿眉毛一高一低:“真做了?” 陈青颂刚张了张嘴就被打断。 “你是下边那个?” 陈青颂:“?” 他很想问傅承灿一句,“我看着像吗”,话到嘴边又精简成两个字:“不是。” “那你挺牛逼啊,”傅承灿这下彻底乐了:“第一次就把别人屁股捅了,这本事随我啊。” 这下好,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陈青颂不想再跟他谈论这些没营养的话题,一声不吭地站起来收拾碗筷,傅承灿目光紧随着他,从耳根到脚踝,越发讳莫如深。 晚上,陈青颂洗完碗之后回到房间睡觉,他坐火车太累,浑身骨头散架,后脑勺一碰到枕头就被困意淹没。 他闭上眼睛,很快呼吸平稳地睡着,没过多久,却感到胸口一沉。 黑暗中,有一道人影隔着被子压在了他身上。 陈青颂立刻睁眼,条件反射地抬起膝盖撞击那人肚子,结果傅承灿正好往下一挪,这一击好巧不巧地撞在了他最脆弱的部位。 傅承灿闷哼一声,抽了口冷气。 陈青颂意识到是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道:“你他妈梦游?” 他话音刚落,感到手腕一痛,两条胳膊被一只大手抓住,猛地按在头顶。 被子被掀开,另一只冰凉的手从他的衣摆伸进来,一把掐住他的腰,把他整个人死死按进床里。 “你疯了?!”陈青颂从来没发现傅承灿力气能大到这个份上:“你他妈看看我是谁!” 傅承灿以一种逼迫的姿态压下来,脸贴近他的鼻尖,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陈青颂只能感受到他近在咫尺的温热呼吸,和两片紧贴胸膛下剧烈震动的心跳声。 傅承灿在床上不爱说话。 他向来行动大于语言。 陈青颂有种强烈的直觉这个疯子接下来要吻他。 嘴唇逐渐贴近的下一秒,陈青颂迅速偏过脸,傅承灿凉而薄的双唇,轻轻落在他耳后那颗痣上。 陈青颂刚想开口最后一次警告他,蓦地瞳孔骤缩,那只温柔抚摸他腰间的手突然像发了疯一样掐住了他的喉管。 陈青颂难以呼吸,脚腕挣动着磨蹭床单,接着,耳垂一热,傅承灿含住了他的耳朵。 他终于说话了。 以一种陈青颂从未见识过的,低沉而带着阴狠笑意的音调,每一个字都咬的绵长晦暗“跟别人做完,然后打电话说想我?” “陈青颂,我怎么就没发现,”傅承灿哑哑笑了声:“你这么欠草呢。”(丫丫)

第2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