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维便哼了一声,拉下脸来,看着梨树上的小小青色果子,不再言语。闻县丞看了,便陪笑道:“是小的无状,出言冒犯了,请公公原宥小人。”

方维铁青着脸道:“宫里选宫女,那是服侍圣上娘娘们的。不嫌你这?地?方的女子姿色粗陋、手脚笨拙,那是看得起你们了,怎么又这?样不知好歹。以后这?样的犯上作乱之语,可再不许讲了。”

闻县丞一叠声地?称是,又道:“小的蠢笨之极,幸亏公公提点。”

一时有小厮端上茶来,闻县丞便双手递了一杯给方维,又低声道:“公公有什?么想看想玩的,便跟小的说一声,小的一定办得妥妥当当的。”再补一句:“我们这?里也有几个?长得好的姐儿,会?唱些时兴的曲子,不知道……”

方维笑了一下,便打断了他,低声道:“我倒没什?么想看想玩的,这?次出宫,也只是奉旨办事,哪里敢游山玩水。”又冷冷地?道:“广宁侯府在肃宁的庄田,平时是谁在管?”

闻县丞道:“是一个?他的族亲,叫张林的,在这?里当庄头。”

方维道:“那寿昌侯呢?”

闻县丞道:“他家的庄头姓乌。”

方维笑了笑,喝了口茶,又道:“那你这?两天先?把张林叫过来吧,我要见一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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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县丞愣了一下,看看方维的脸色,陪笑道:“公公有所不知,这?张庄头平日?里不在县城,都在他们庄子里头。”

方维冷笑道:“你也是肃宁县的二?老爷,真是笑话。他们庄子既是在肃宁县境内,难道不归你们县衙管吗?”

闻县丞苦笑道:“公公,这?话说的自然是没错的,只是我一个?八品县丞,便是代管知县,也不过干的是七品的事务。这?广宁侯是皇亲国?戚,又哪能入得了人家的法眼呢。”

方维笑道:“闻县丞,你也不用?在这?里说委屈。你也是朝廷派的父母官,数万百姓可都是在您手下讨口饭吃。如今首辅大人已经上奏圣上,交代吏部?了,每年?巡按御史?及按察司官,要对地?方官考成,上报吏部?查实。若是实心用?事的,考成一等?,升两级三级,也不是难事。这?肃宁县,还现?放着一个?知县的缺呢。”

闻县丞笑道:“方公公,您这?是惯会?抬举小人了。小人是个?举人出身,原不过是个?教谕。”

方维笑道:“举人又如何,首辅大人也不是进士出身。今日?不比旧时,翰林院出身的清流,不吃香了,吏部?现?在最看重的,可就是历过州县的干练官吏。”

闻县丞笑道:“方公公,这?上头风云变幻的事,我们底下人是不懂的,我也是四十来岁,上有老,下有小,肃宁县这?些勋贵们,都是宫里头娘娘们的亲戚,来头一个?比一个?大,可轻易得罪不得。实不相?瞒,原来的知县,就是被他们给排挤走的。”

方维笑了一下,凑到闻县丞耳边,低声道:“你也看见了,江大人在里头查帐呢。他那个?人,倔强得很,牛性子上来了,我也拉不住。你要是说这?肃宁县的帐里头清清白白,那也就罢了,要是不拘在哪本账上,真查出个?山高水低,你说朝廷是怪那些勋贵们呢,还是先?怪在你头上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闻县丞脸色都变了,沉吟了一会?儿,笑道:“方公公,不如这?样吧,我托您的名义,在苏园摆桌酒席,只说县里头给您接风洗尘。把张林也请上,给他发个?帖子,这?事便不突兀了。”

方维将茶杯在石桌上顿了一下,几滴茶水飞出来溅湿了桌子。他冷笑道:“我和江大人从京城来一趟,原是来勘察庄田的。他是什?么身份,以我的名义请他吃酒?回?头让别人用?这?事参上我一本,我便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你这?是想害我死无葬身之地?啊,闻县丞。”

闻县丞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见方维盯着他看,只得陪笑道:“都是小人的错,小人一定将张林请到……不是,是带到苏园见您。”

方维笑了一笑道:“这?还差不多。”又道:“那个?寿昌侯府上的乌庄头,也一并带来。”

闻县丞吃了一惊,笑道:“公公有所不知,他们可是血海深仇,自从三年?前,他们两家械斗,打死了人,事情闹到了京城去?,这?两家便是不能见面,一见面就是要闹出大事的。”

方维眼睛转了一转,托着下巴,笑吟吟地?道:“被你说中了,我正是嫌事情不够大呢。”

乱战

方维将自己的便?袍脱了挂起来, 换了一件大红绣金的曳撒。他将头发散开了披在背后,又自己细细梳了上去挽了个发髻,插上梅花白玉簪子。

他施施然地往客厅里走。客厅里头, 正有三个人坐在下首椅子上, 眼观鼻,鼻观心?,脸色都不甚好。

见他进来了, 闻县丞连忙站了起来,陪笑道:“方公公这身打扮, 真是通身富贵气派, 一看就是宫里头的贵人。”

方维淡淡地对着他笑了一下, 又转脸看向那两个人。

闻县丞笑着指了指:“这两位在这里等您等了一会了,这位是广宁侯府的张林张庄头,这位是寿昌侯府的乌长青乌庄头。”

两个人便?上来对着方维跪倒叩头。

方维也不客气,坦然地受了一礼,才叫起来。那两个庄头平日里都是做人上人惯了的, 见方维态度是来者不善,一时心?都吊了起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方维看他俩脸色都沉下去了,便?低头笑了笑, 自己回头在上首椅子上坐了, 招手叫人上茶。

闻县丞见无?人说话?,气氛凝重, 连忙打了个圆场道:“两位庄头听见方公公来了, 一早就说要请您吃饭, 只是我?惦记着您手上有伤初愈, 不能吃酒,跟他们来回地推辞半天, 他们便?说,酒虽不请了,拜见您还是要的。”

方维心?中暗笑,点?了点?头,淡淡地道:“两位庄头辛苦了。”

乌庄头拱手道:“公公一路风尘劳苦,我?们原该尽地主之谊的,不然倒是我?们不懂事了。”

一时有小?厮端上茶来,方维便?端起茶碗来,一边闲闲地吹着气,一边问?道:“我?听说你们两位庄头平日里是不见面的,一见面就要闹出事来,不知道这坊间传闻,是否是真的?”

这话?一出口,三个人都脸色骤变,闻县丞反应最快,连忙道:“哪里哪里。几?位常在商会上见面,亲善得不得了,是哪些刁民?在外面散布这些谣言,都散到公公耳朵里去了,着实该抓,抓到了得一顿板子伺候。”

张庄头也笑道:“我?与乌庄头,平时话?虽不多,但我?们是君子之交,淡淡如水。”

方维笑了一声,“如水?素日井水不犯河水的那种吗?”

厅内忽然安静了,一根针掉在地上也听得见。张庄头的话?在嗓子里被噎住了,他抬眼看着方维,咬着牙没有发作,勉强笑道:“公公您这是拿我?取笑了。”

乌庄头在旁边陪笑道:“不知道公公这次唤我?们前?来,所为何事?”

方维把茶碗放下了,笑道:“不瞒诸位,我?们这次前?来,想?必几?位也都听说了,是为了庄田的事情。都是因为三年前?的旧案,把肃宁县的这些事又翻了出来,是故圣上也有心?过问?此事。”他举起手来,在空中虚虚地抱拳行礼,“所以户部和我?这次来,也是要给圣上一个交代?。”

张庄头松了口气,笑道:“这些都是区区小?事,何劳圣上忧心?。方公公但凡有什么吩咐,我?们照您的意思办就是了。明日我?便?请公公到我?们庄子里看一看,也让我?们好好招待一番。”

方维见了他一眼,微笑道:“跟我?一块来的,有个户部派来的主事大人。他那个人啊,是个死?心?眼,又倔强,现在正在肃宁县衙门的户房里头,没日没夜地查什么鱼鳞还是鱼皮图册。”

他看着两个庄头面面相觑,又闲闲地道:“说实在的,那些玩意,又有字,又有画,我?是看不懂的,我?就是笑他太迂腐。这样的事,查那成千上万张文书,可把人都累死?了,倒不如来问?一问?两位,肃宁县的庄田到底有多少亩,可不就明白了么。”

他嘴上笑着,眼神却冰冷地望着两个庄头,一边道:“两位不妨在这里先喝点?茶,想?一想?自己的庄子有多大。”

两个人都呆住了,脸色铁青,一时说不出话?来。方维笑道:“先喝茶再说,若是两位想?不出自己管了多大的庄子,那就屈尊在这里吃点?便?饭。若是再想?不起来,在苏园这里住下,好好歇一歇。我?看苏园里头房间也多,想?必县丞大人也是不介意的。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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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张庄头再也按捺不住,起身道:“原来方公公的意思,是要把我?们扣押在这里,不交代?不能走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