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房回头叫了两个小火者过来, 一路引着方维过了重重回廊,进了花厅, 躬身?恭敬地道:“方公公请先在这里坐了, 督公正在后院, 已经?有人?去通报了,想是一会儿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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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维在侧面椅子上坐了,望着眼前的一座掐丝珐琅熏香炉,里头正缓缓飘出氤氲的龙涎香气来。

等了好一阵子,黄淮大剌剌地走?了进来, 便在主座上歪着坐了,又叫人?来上茶。

方维上前一步,跪倒叩头道:“小人?要出外差了, 特来向督公辞行。”

黄淮挥了挥手, 叫他?起来回话,笑道:“你?倒是有心了。你?去肃宁的事, 我已经?都知道了。这趟差事, 他?们最后还是安排给你?了啊。”

方维点点头, 微笑道:“是。小人?一定?尽心竭力, 把交代下来的差事办好。”

有小宦官奉上茶来,黄淮喝了口茶, 笑道:“这个时候出外差,也不?一定?是坏事。只是这趟差是个得罪人?的事儿,又要谨慎心细,司礼监众人?都不?愿意接,也确实是无人?可用。”

方维低声道:“小人?已经?接下来了,但?因心中实在没底,特来请督公示下,这趟差事应当如何办,才能妥当。”

黄淮皱了皱眉,问道:“你?这两日去户部交接过了不?曾?”

方维点头道:“昨日已经?去过了,他?们这次派的人?是北直隶户部司主事江之?仪。跟他?见了一面,人?大概四十来岁了,看起来还算干练。”

黄淮听了,便冷笑了一声,“圣上亲自交代的这样大的事情,户部就派个六品主事出去办理,也是忒不?把圣上和新任首辅李孚放在眼里了。”

方维低声道:“是的,小人?也心中诧异得很。”

黄淮笑道:“一个主事,四十来岁了,也不?能像二?十来岁那样贪功冒进。大概也是被人?排挤了,硬推出来的。”又道:“户部堂官也是的,这样首鼠两端,风向都已经?明显了,他?们还不?敢做出头椽子。之?前圣上要修神御阁,也是这样拖拖拉拉的,议了这么久,次次都只推说没钱。”

方维也笑道:“他?们那些人?,原是圆滑谨慎惯了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倒是陆指挥参张南生假冒这道奏疏,上的时机极准,写的也好,都是督公指导有方。”

黄淮便大笑起来,指着方维的椅子道:“他?上书之?前,就来我这儿,特地拿着文本来问过我。我看了看他?的行文,就叫他?重新改过了,都不?用参别人?,就咬着张寿年一个人?,果然立即就戳中了圣上的心思了。”

方维笑道:“督公指点的,当然是一阵见血。圣上的心思,督公是最明白的。之?前张太后娘娘寿诞,圣上就把命妇朝贺都免了。”

黄淮叹了口气道:“这位张太后娘娘,不?是咱们说僭越的话,也是自作自受。都已经?是太后了,圣上原不?想拿她怎样,毕竟一个孝字当头,她倒好,仗着自己?先前当过皇后,硬是要样样盖过蒋太后娘娘。当年先帝在的时候,享的那些泼天富贵,不?积阴德,现下可都是要一一还回去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想了一想,又沉着脸道:“眼下国库空虚,几笔大钱还没什么着落,圣上心中也着急的很,只不?好明说。这次热审,圣上也专门暗里嘱咐我,那些犯人?里头,凡是能用钱赎买的,按罪名定?个数目,都用钱给折了。”

方维笑道:“督公心怀仁善,这也是一件大大的功德。”

黄淮笑道:“什么功德。只是那天提审程若愚,你?当时不?在,没看见,刑部和大理寺的几个文官都在那明里暗里给他?开?脱,就怕我报复程若愚,要了他?的命。我敲打了他?们两句,又都不?敢说话了,各个耷拉着脑袋,熏鸡似的。我当时看了,心里头倒是好生快意。”

方维拱手行了个礼道:“最后还是督公宅心仁厚,不?跟他?们一般计较,放了他?一条生路。”

黄淮摇了摇头,笑道:“是你?这中间转圜的好。姓程的原本烂命一条,又和我们没什么深仇大恨,何苦来白担着这污名,让人?戳着脊梁骨骂。”想了想,又冷笑道:“不?过他?们该骂的也是照样骂,也不?会记着这点好处的。”

方维道:“督公教训的是。”

黄淮忽然起身?,在书案前头站了,提笔写了个寿字,又取了红笔画了个圈,将寿字圈住了,皱着眉头道:“说起来,张寿年在京郊的屯田,这二?十几年林林总总的求乞、私买、抢占民田,也积累的有不?少了。加上他?在京的商铺买卖,说一句富可敌国,也不?过分。朝廷正赶上用钱的时候,不?动他?又能动谁。”

方维跟在他?身?后,笑道:“他?这些年飞扬跋扈,民愤极大,官场上也得罪了不?少人?。倒是要想想,挑谁出来首告。”

黄淮笑道:“正是。这趟你?去肃宁县,先跟着户部的人?好好看看,若是户部那个主事实心用事,把张寿年的屯田查的仔仔细细,你?就配合着些。”

方维又问道:“若他?们和稀泥,想着敷衍了事呢?”

黄淮皱着眉头,在纸上又划了一道,“若户部的人?,想和稀泥,你?也就只能冷眼旁观,敲敲边鼓。毕竟咱们是协同办差,不?好抢了人?家的风头。”

方维点点头道:“督公吩咐的极是,小人?记下了。”

黄淮又回身?喝了口茶,笑道:“你?这趟外差,估计是不?容易的。说起来,最近正有一批出京选宫女的外差,倒还是有些油水,有不?少人?托了几层到我这里求呢,你?怎么不?来?”

方维笑着摇摇头道:“这样的肥差,我自知是轮不?上的,也从不?敢奢望什么。”

黄淮抱着手笑道:“你?倒是不?妨胆子大些。”又喝了口茶,正色道:“听说你?最近欠了万花楼的钱,想是也不?宽裕吧。”

方维一惊,连忙跪下道:“督公明察秋毫,小人?的家事而?已,不?敢劳烦督公。”

黄淮笑道:“来龙去脉,我已经?知道了。那天万花楼有个姐儿给东厂的眼线报了信,说你?被扣在里头了。等他?们过去的时候,你?已经?走?了。”

方维叩头道:“小人?多谢督公营救之?恩。”

黄淮叹了口气,郑重地道:“这倒是不?必。不?过我也有几句忠告给你?。咱们这样的人?,弄个女人?来贴身?伺候着饮食起居,洗脚暖床,原也无可厚非。你?自己?也该心里有数,女人?找咱们,能图什么,也不?过是图个穿衣吃饭。对食也好,娶亲也好,平时搭伙过日子,也就罢了,可千万不?要动了真情,被人?拿捏住了,对你?没什么好处。”

方维叩头道:“督公教训的是,小人?记住了。”

黄淮冷眼看着他?,笑了笑,“你?还很年轻呢。到年纪就知道了,什么情啊爱啊,都是虚无。你?且有些大风大浪要过,总要自己?闯一闯才知道。”又叹了口气道:“你?既然是缺钱,我不?妨指点条路子给你?吧。”

方维道:“谢督公指点。”

黄淮重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笑微微地道:“神宫监的头儿,曹进忠,是你?原来的上司吧。”

方维道:“是的,我在神宫监也做了小十年了,一直在他?手下做事。”

黄淮笑道:“他?最近可是活跃的很呢,想着伺候好老祖宗,弄个到江南选宫女的好差事,捞些油水。我听说老祖宗也许给他?了。”

方维不?知所以,只嗯了一声。

黄淮看着他?,敲了敲桌子,笑微微地道:“万花楼这事,原本因他?而?起,你?就从他?身?上捞些富贵,也无不?可。至于接下来要怎么做,那就只好看你?自己?的悟性?了。我只能给你?点拨到这儿,可不?能手把手教你?。”又深深看了他?一眼,“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个可造之?才。”

诈欺

曹进忠的宅子在碧玉胡同最里头, 是个幽静的三进院子。方维在门房报了名号,过了一会?,曹进忠就急急地出来了, 见是方维, 又惊又喜,上去搂着他的肩膀,笑道:“哪阵风把兄弟你给吹来了。”

方维笑道:“这不是好一阵子没见你了吗, 我去看我家老大,他们说跟着你去昌平了。”

曹进忠眼睛就亮了, 笑道:“说起来方谨, 也正经是个人才, 你在我手下干了那么些年,是再安静平和不过的一个人了。我原以为他随着你,是个闷嘴葫芦,结果可真是让我意外,他倒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一把好手, 连那些在陵寝司香的老伙计们,他都?哄得人开开心心的,一个劲地拿糖给他吃。”

方维听了, 十分诧异, “还有这事?这孩子在我面前?倒是不显。我还怕他给你惹了祸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