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维皱着眉头?道:“玉贞,席面上人?多嘴杂,说什么咱们也管不?住。既是她们这样爱嚼舌头?根子,以后咱们就绕着走。”

卢玉贞紧紧抱着他,耳朵里能听见他心跳的声音,不?知道是酒意还是什么,他的脸红扑扑的,“我听到她们小声议论?我了,说来也奇怪,我一点都不?生她们的气。我心里想着,大人?您这样有学问?、有见识的人?,都说缠小脚才是不?好看,我又何必跟她们一般见识。我就只当听不?到。”

方维这才放下?心来,笑道:“玉贞,我是真?心觉得裹小脚不?好看,也不?是随口说说来哄你?的。眼下?这风气变本加厉,竟弄出高低贵贱了,实在是陋习。你?能记得我曾经说过的话?,我就很高兴了。”又轻轻拍一拍她的背,问?道:“后来呢?”

卢玉贞抬眼看着他,眼神?里又带了点得意,笑道:“后来蒋百户娘子把我一通夸,就有几个她的娘家姐妹过来了,让我给把把脉。我又大概说的八九不?离十,她们就都起了兴致,围着我问?这问?那的,又请我改天去她们府上去瞧病去,说她们府上的女眷们也有些妇人?病症要看的。”

方维拥着她,低头?轻轻亲了亲她的头?发,笑道:“我就知道我家玉贞是最最厉害的了。”又问?:“你?今天用的是什么头?油,好香。”

卢玉贞笑道:“不?过就是些外头?买的桂花头?油,也便宜的很。只是今天花了我一个多时辰,又是梳头?发,又是换衣服的,打扮起来又拘束的不?得了,老想着您教我的那些礼仪规矩什么的,生怕步子迈大了,吃饭弄出响声了,一晚上坐的僵直。真?佩服那些夫人?小姐们天天要弄这个,还乐在其中的。“

方维憋不?住,便笑起来,拉着她的手?进了堂屋,把灯挑得亮亮的举在眼前,笑道:”那我来看看你?今天打扮成什么样子了。”

灯下?一看,卢玉贞穿着件白绫绸子小袄,藕荷色挑线裙子,衬得小腰盈盈一握。头?上梳着云髻,插着一支梅花金簪。脸上略涂了点胭脂,更显得唇红齿白,桃花脸,绿鬓朱颜柳叶眉。

方维喝了声彩,微笑道:“我家玉贞今天可真?是美?得很啊。”

卢玉贞听了他的赞赏,点点头?笑道:“大人?,您给我买的衣服首饰,我都喜欢得不?得了,这个簪子也好看,耳朵上的这个也好看的。”说完指了指耳朵上的一对小小丁香耳环。

方维拉着她笑道:“我的眼光,自然是一等一的。”又摇摇头?,“玉贞,说实在的,这些衣服首饰,本就不?是什么贵价货,不?过是外头?铺子里的寻常之物。你?生得这样美?,这些东西原配不?上你?。”又低头?看着她的丁香耳环,伸手?轻轻捻着她的耳垂,笑道:“你?的耳垂这样好看。”

她觉得耳朵上一股麻痒,整个人?都险些麻了,看着方维只是笑,又从怀中掏出张纸,方维见上头?用小楷写的密密麻麻的,便问?:“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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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玉贞道:“这是一些我今天把的脉象的记录,还有她们请我上门的日?子,我都写在上头?了,待会要誊出来,每个人?分开做医案。今天是初二,十五之前的日?子,除了初八,我都排满了。”

方维问?:“除了初八……”想了想,恍然大悟道:“那天我不?当值。”

她点了点头?,笑道:“我也不?能天天在外面瞎跑,总要做些家务,抵些房租是吧。”又看着那张纸,叹了口气,“我原以为我们贫民女子,生了妇人?病又没?钱医治的比较多些,原来富贵人?家也是一样的默默忍着。”

方维握着她的手?:“女子在这世上,原就难一些,百年苦乐由他人?,也不?是说说而已。玉贞,你?还是得好好用功,可不?要浪费了你?的天资。”

卢玉贞点点头?道:“我晓得的,大人?,我师父也跟我说,不?管病人?是富贵贫穷,也应当一体对待。我会好好地再?对一对医案,过两天去见见我师父,看看他有什么指点的地方。等我将?前人?的医术吃透了,就能想些自己的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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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维笑道:“玉贞,你?要是真?能做到这一步,也就能自己带徒弟了。”

卢玉贞笑了笑,拉着他的手?道:“大人?,我原是死过一回的人?,没?有您收留点拨,又教我读书,送我拜师,就没?有今日?的我。“又看向方维,“以前看戏的时候老听他们唱这个词,我现在懂了,什么叫做恩同再?造。”

方维将?脸转开了,笑道:“什么恩同再?造,你?本来就是花儿,我只是碰巧路过,给你?浇了一瓢水而已,你?自己从淤泥里头?挣扎出来了,又开的这样漂亮。我是一介凡人?,又怎能贪天之功。”

良宵

卢玉贞把袖子卷了起来, 在堂屋书案前头坐下。方维把灯挑亮了些,放在她眼前,又笑道:“你都折腾一天了, 刚把衣服换了, 头发拆了,还不赶紧睡觉去。”

她却摇了摇头,看着方维道:“大人, 这?个记录得把每个人的誊出来,趁现在我还记得些, 不然明天我一觉醒来, 说不定就忘了。”

方维拿着那张纸端详着, “我看这纸面上你写的字倒是很清楚,我也认识,我来给你?写罢。”又看了看她,皱着眉头道:“你这洗了脸,卸了胭脂水粉, 看着脸色可有些不大好?,很?是苍白。”

卢玉贞伸手把头发别到后面去,低头道:“没什么, 大人您没去过面诊, 有些东西跟人对不上的。”刚要提笔,忽然看到对面墙上挂了一把样式古拙的宝剑, 愕然问道:“大人, 这?是?”。

方维顺着她的眼光看去, 笑道:“陆大人叫人送给我的, 辟邪用的宝剑。我看着也蛮好?看的,就?挂起来了。”

卢玉贞嗯了一声?, 也不在意,又拿了两本医书,在灯下对着看了一会,提笔将席上诸人的年纪症状脉象等等慢慢写着。方维坐在旁边椅子上看自己的书。

她写了一会,觉得口渴,刚要站起来去拿茶水吊子,方维笑道:“茶杯在你?手?边上。”她端起来一饮而尽,方维又过来给她斟上了,把茶杯又拿远了些。

卢玉贞愣了一下,笑道:“大人,我竟不知道您什么时候倒的茶水。”

方维笑了笑,“我当时学的伺候茶水,便是不能让贵人察觉,要添的及时,又不能把他烫了,里头学问可大着呢,我不过学了些皮毛而已。”

卢玉贞却忽然不笑了,怔怔地看着他道:“大人,这?些东西不是那么好?学的,您当时一定挨了不少打罢。”

方维便呆住了,一时许多辛酸往事都浮上来,又勉强笑道:“没有的,我学的快。”见墨不足了,又伸手?拿起墨条来,慢慢在砚台里头磨着。

卢玉贞笑道:“戏文里头老是说什么红袖添香夜读书,没想到我也有。”

她头发用头绳扎了一道,松松地垂在身?后。借着灯光,方维一边用手?腕转着圈子磨墨一边看她,忽然看到里头有几根白头发格外刺眼。他唯恐自己看错了,又凑近了一点仔细看去,的确是白头发,光是能看见的也有足足十几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方维登时觉得胸口发闷,心里头酸涩得说不出话来,手?下动作便停了。

卢玉贞有点惊讶,转脸看着他叫了一声?:“大人,怎么了?”

他轻声?道:“夜深了,不如明天再写罢,我今天在宫里头也写了一天文书,手?也麻了,磨不动了。”

卢玉贞听了,笑道:“那我自己来,本来就?不该劳动您的。”便自己伸手?去接墨条。

他却捏在手?里不放手?,看着她道:“今天实在晚了,我也要睡了,明天白天我陪你?写好?不好??”

卢玉贞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见他脸色也不大好?,便点点头道:“行。”起身?要收拾。

刚站起来,忽然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对面墙上的宝剑在眼睛里幻化成了虚浮的几个。她赶忙要张口叫人,却好?像掉进了冬天的冰湖里,周身?发着冷,嘴也被冻得张不开,浑身?上下再也没有一点力气,刹那间失去了知觉。

卢玉贞觉得自己在一片白茫茫的虚空中走了很?久,渐渐听到了方维的声?音在空中飘着,叫着她的名字。她慢慢睁开了眼睛。

方维的脸就?在她的眼前不足两寸之处,见她醒过来了,长出了一口气,退了回去。她张了张嘴,勉强地想说些什么,方维却道:“先别说话,别动。”又拿过茶杯来:“先喝点水。”

他用一只手?在她背后扶着,一只手?把茶杯送到她嘴边去。她低头喝完了,又慢慢躺下去缓了缓,才开口道:“我没事的,大人。我只是……月信来了,气血有些不足。”

方维握着她的手?搓了搓,也不说话,半晌才开口道:“你?可要把我吓死了,要不是我眼疾手?快在后面扶住了,你?的头就?要磕在桌子角上,万一磕坏了呢。”又问:“那你?以前也是这?样吗,看着凶险的很?。”

她叹了口气道:“也差不太多。”

方维急急地道:“你?也是自己折腾出来的,本来就?累了,大晚上的非要写完,自己的身?体,怎么一点都不知道爱惜。”

卢玉贞听了,也没法反驳,定定地看着他不说话。一会儿醒过神?来,转头看了看,见是堂屋的床,方维搬了把椅子,在床边坐着。她连忙用手?撑着要起身?。方维拉住她的手?,问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