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吃完菜,便叫小二算账。小二却过来躬身道:“客官,这桌的帐已是有人结过了。”
方维吃了一惊,顺着小二的手看过去,原来是蒋百户带着手底下两个人,也?在这酒楼吃饭,正坐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方维料想他们是去顺天府办事的,自己不便打扰,只站起来,远远地作了个揖,向他示意。
蒋百户却走到他们跟前来,先?跟方维行了礼,又向着卢玉贞道:“姑娘,不才倒是有件事,想求你帮个忙。”
卢玉贞吃了一惊,问是什么事,蒋百户却道:“姑娘便请略等一等。”他又回去叫那两个人散了,又坐过来,低声道:“姑娘,上次我瞧你治的那几?个女?犯,精神倒是好了许多。家中?拙荆有些?隐疾,已有多年了,请大夫十分不便。姑娘若不嫌弃,可否到我家中?略坐一坐。”
卢玉贞看了看身边带着的灰色布包,又看方维。方维见她起了心思,笑道:“拣日不如撞日,你就随他去罢。”
蒋百户道:“方公?公?若不嫌弃,便请一同去。我家中?刚弄了些?大兴的西瓜,虽跟宫里的没法比,在京城里头也?算是好的了。我叫丫鬟们在廊下摆上,再弄些?点?心,咱们两个吃些?酒。”
方维伸出缠着棉布的左手来给他看,笑道:“我身上有伤,酒是吃不得了,别的倒也?可以勉为?其难。”
蒋百户听了,喜笑颜开,连连点?头道:“那自然好极了。”
方维笑道:“叨扰了。”
蒋百户便下楼叫了马车,自己骑马在前头引路,不多时?,到了一处院子,蒋百户笑道:“正是舍下。”又叫门房速速去通知?夫人出来。
方维和卢玉贞进?来,见是个三进?三出的院子,碧瓦朱檐,闲雅中?透着富贵。蒋百户将他俩让到里头坐了,一叠声叫上茶,就有几?个小丫头捧着茶盅上来。
不一会,来了个精致打扮,穿金带银的女?子。卢玉贞以为?是他夫人,刚要?站起来,方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又摇了摇手指头。女?子躬身回道:“回老爷的话,夫人疼了几?天,实难起身。”
卢玉贞才知?道这是个大丫头。蒋百户便笑道:“你便同她说,这次遇到一个女?先?生,我请回来了,手艺好得很。”
卢玉贞站起来道:“我们原该以病人为?先?,怎可以劳动夫人过来招待。我这就随这位姐姐去后宅,方便的很。”
蒋百户点?了点?头,又道:“春桃,这位卢姑娘,你招呼好。”
卢玉贞随春桃穿花过柳,进?了后宅夫人的屋子,见室内陈设,样样精致华美,内中?设着张南京拔步床。春桃打起床帐来,一位中?年妇人躺在床上,面如白纸。见了卢玉贞,便要?起身相迎,卢玉贞忙道:“不必了。”又问:“夫人是哪里的不适?”
蒋百户夫人听了,张开嘴要?说什么,又不好说,眼睛看向春桃。春桃道:“我们小姐生了痔疮,已有多年,到处打听了许多方子,都没什么效果。今年越发厉害起来了,疼的不能起身,便中?又带血。”
卢玉贞听了,给她搭了脉,脉象虚弱无力,又看舌苔,舌淡苔白。她将袖子挽了上来道:“夫人脱一下衣服罢。咱们都是女?人,没什么妨碍的。”
夫人便点?一点?头。春桃过来,帮她除了衣服,卢玉贞仔细看去,见痔核脱出,有鲜血滴出来,摇了摇头道:“夫人,你这个已经是无法回纳,只能用针刺入核内,让它坏死?后自行脱落,才能治愈。”
蒋百户夫人拉着她的袖子,虚弱无力地问:“有没有什么水洗,熏蒸的法子能用的?”
卢玉贞道:“这是浊气淤血,气血侵入大肠,结积成块,易生便血。若能自行回纳,还?能开些?补气的药。现在便是不能了,若不用针,无法自愈,便血也?不能停。”
蒋百户夫人沉默了一会,上下打量着卢玉贞不说话,又问:“娘子从哪里学的医术?”
卢玉贞愣了下,只得答道:“我爹是个乡野村医,从小跟着他学的。”
蒋百户夫人犹豫了一会,叹了口气,咬着牙道:“罢了罢了,就按你的法子来,便是死?了,也?好过这样疼死?。”
卢玉贞将针包取了出来,笑道:“夫人放心,这个死?不了的。”又叫春桃:“麻烦烧些?热水来。”
一时?热水端了上来,春桃扶着清洗。卢玉贞点?起苍术来,将刀具一一熏了,又取了一支三棱针,手托着直直刺入痔核,过了半炷香时?辰,换了一支长针,又取了棉线在根部紧紧系了一圈,将手洗干净了,在下腹部扎了几?针。
过了良久,卢玉贞将长针取了出来,问道:“现在感?觉怎样?”
蒋百户夫人深深吐出口气来,点?点?头:“那里像是麻了,不那么痛了。”又等了一会,自觉痛楚减轻不少?,心下一阵畅快,便微笑道:“娘子妙手。”
春桃带着卢玉贞出来,见蒋百户和方维两个人坐在游廊上,一边吃着西瓜一边闲聊。她便过去点?头道:“不好意思,耽误了许久。”
春桃在边上笑道:“这位娘子认真神医,我们小姐原是好几?宿疼的不能睡,娘子下了针,就觉得缓解了些?,说着说着话,竟是自行睡着了。”
蒋百户笑道:“我就知?道。”又皱着眉头埋怨道:“怎的这样无礼。”
春桃道:“娘子说了,过上几?日后再来施针,我们小姐也?吩咐了,届时?咱们府上好好招待便是。”
蒋百户笑道:“合该如此。”
方维与卢玉贞起身道别,蒋百户又苦留吃了饭再去。方维道:“今日手上不方便,许多酒菜吃不得,你们做主家的,准备起来也?是不便,不如改日再约。”
蒋百户听了,也?觉得有道理,又笑道:“是我考虑不周了。”
一时?丫鬟呈上来一封银子,蒋百户便给卢玉贞。卢玉贞推辞道:“今日偶遇,只当是为?朋友排忧解难。百户大人之前送了我一支簪子,已经很贵重了。”
蒋百户道:“这是内子的心意,若你不收,我可要?听河东狮吼了。”
卢玉贞道了谢,接了过来,蒋百户便送他们出门。刚到门口,又有个丫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道:“那位神医娘子还?在不在?”
众人停步,蒋百户问:“什么事这样大惊小怪。”
丫鬟道:“夫人刚醒了,便叫送这封帖子过来,说下个月初二,咱们府上办生辰喜宴,请娘子也?来。”
蒋百户笑道:“我竟忘了,是家中?内眷们的酒宴,没有外人,只有些?她娘家的姐妹亲戚,到时?候会请姑娘来唱南曲,还?有女?先?儿说书,都是你们女?眷们喜欢的,我们这些?男人都不得入内。既是内子下了帖子,你可一定得来。”
卢玉贞听了,有些?犹豫,便看方维。方维将帖子收了,递给她,又点?头笑道:“这帖子她便收了,届时?登门拜访,还?请多加照应。”
他们走在大街上,人流涌动,卢玉贞忽然停下了脚步,犹犹豫豫地扯了扯方维的袖子,“大人,其实我不喜欢应酬别人的。什么南曲说书,我也?不喜欢。”
方维见她神色扭捏,笑了一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该代你收人家的帖子?”
卢玉贞看着他,连忙摇摇头:“没有,我只是……心里头害怕。”
方维笑道:“你怕什么?怕人家是富贵席面,你去了不习惯,不知?道说什么,又怕别人瞧不起你?”
一句话说中?了她的心事,她嗯了一声,低着头不言语。
方维低头道:“你只管去,没什么的,她们是富家女?儿,你也?是安善良民,说到心地纯善,豁达大度,她们十个八个的加起来,也?不如你呢。”
卢玉贞听了,脸又红起来,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方维又道:“南朝有个有学问的人说过,不同人的命如同树上的花开放了,随风飘落,有的花瓣留在筵席上,有的花瓣掉进?阴沟里。你就算命差些?,掉进?阴沟里了,洗干净也?还?是花儿一朵,又比她们差到哪里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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