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玉贞答应了往外?走,又被?叫住了:“你先回来。”
方维走过来问:“你胳膊上是什么?”
卢玉贞站着不动,方维便拉起她的手来,把袖子往上一推,见一条细瘦的胳膊上,竟是扎了密密麻麻几十个针眼。他还没来得及细看,卢玉贞极快地?抽出手来,把袖子放下去了。
方维咬着牙道:“你自己偷偷扎的是吗?”
卢玉贞看着他,咬着嘴唇不说话?,方维觉得也不用回答,“你知不知道扎得不对能扎残疾,还能扎死人的呢?”
方维越想越气,便怒道:“你不用学了,学这个有什么好,一天到晚就?惦记着,别人还没救过来,别先把你自己折进去了。”又道:“我这就?给你找个好婆家去,婆家不看这个。”
卢玉贞终于开口道:“大人,不要。”又看着方维,像是要看到他心里一样:“我便是嫁人,也不是现在。我在庙里菩萨面前发过誓的,治好了您的头风病,我再去嫁人。”
方维呆住了,过了一阵,轻声道:“你不用管,我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没有死,不会有什么事的。”
卢玉贞平静地?道:“我想……为?您做件事,这是我唯一能给您做的事。”
她语气很?温和,又很?坚决:“做饭,刷碗,扫地?,给您补衣服什么的,那?些都太简单了,您随便在外?面雇个人,她们?都能做。”
方维沉默了一阵,忽然道:“那?有朝一日你真?能给我治好了,就?能去嫁人了吗?”
卢玉贞点头:“我在菩萨面前是这样说的。”
方维笑了,轻声道:“玉贞,趁现在天还不算太晚,你愿意跟我出去一趟吗?”看卢玉贞瞪大了眼睛,又道:“你把那?天方谨的那?套衣裳换了,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拜师
天已经?黑了?, 街面上的摊子还点着灯笼。他们两个沿着?河走去。河水水位降得很低,连蛙鸣都显得有些有气无力。夏夜的风带着点凉气,蜻蜓绕在他?们身边低低地飞。
卢玉贞一路听方维讲了万花楼的前因后果, 很是犹豫:“咱们这样大晚上的贸然去找, 蒋大夫能愿意吗?”
方维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既然没有别的法?子,就再去求一求他?, 也许他?就心软了呢。总比你在外面,瞎扑瞎撞的好。”
卢玉贞道:“我的事, 原不值得大人为我这样费心。”
方维笑道:“你便当我是为了?给自己治病费心吧。”
卢玉贞看了?看他?, 也笑道:“大人, 我总觉得你对自己这个病没有那么在乎的。”
说?话间?两人到了?万花楼门口?,老鸨见?了?方维,认出来了?,便堆上笑脸来。方维刚要抬腿往里进?,卢玉贞却被老鸨拦下了?。
老鸨一面用狐疑的目光看着?她, 一边笑着?问?方维:“这位姑娘是?”
方维知道她眼光毒辣,男装打扮早被她看穿了?,笑道:“内眷, 来咱们这里听听曲子, 看看热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老鸨把眼睛往卢玉贞脸上直勾勾扫了?几圈,脸上笑着?, 语调却是冷的:“方公公, 咱们这里也是有规矩的院子, 女客我们是不接待的, 要是想听什么,边上茶楼也有唱曲子的, 方便得多。”
方维见?说?不过?,只得从袖子里又掏出些碎银子递过?去,“请妈妈酌情行个方便。”
老鸨在手里掂了?一掂,不置可否地道:“既然来了?,那也算了?,只是要跟姑娘小唱们说?好了?,可别闹出什么事来。”
方维道:“不会不会。”心下盘算着?,直接进?去找蒋济仁或者翠喜,想是绝无可能,便笑道:“我想叫一下云儿姑娘。”一咬牙,将身上的银子尽数拿了?。
老鸨见?了?,很是欢喜,便一叠声叫小龟子带人去绣房,又张罗让人上酒席。方维道:“今日不方便,便不吃酒了?,只请云儿姑娘陪着?坐坐。”
老鸨斜眼看看他?,又看看卢玉贞,看不出这两个人什么由头,只得笑道:“那请方公公到云儿房里等等,她这就来。”见?方维带着?卢玉贞上楼了?,又一肚子疑云。
方维跟卢玉贞到楼上一间?精致的绣房坐了?,小丫头便摆上点心来,又来倒茶。方维见?卢玉贞十分局促,便把一碟子桂花糕递了?过?来,笑道:“先吃点东西吧。”
卢玉贞皱着?眉头道:“大人,咱们这一次花钱,可是凶险得很。万一……”
方维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总不能带你去太?医院堵他?去。来既然是来了?,钱也已经?花了?,咱们好歹吃回些本钱来。”便捡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
卢玉贞想了?想,也笑了?,也拿了?一块吃着?,又伸手将茶杯递了?上去,道:“大人,吃慢些。”
正吃着?,门开了?,云儿飘飘地走了?进?来,身上已是带了?三分酒气。见?了?方维,便上前?来搭住方维的肩膀,笑道:“公公果然回来找我了?,可见?还是惦记着?我。”待要多说?两句,眼光扫到卢玉贞,吓了?一跳,退了?一步道:“这位小姐又是哪位?”
方维起身道:“是我府上的丫头。”又拱手一揖:“有件事还请姑娘出手帮忙。请姑娘带我们去翠西的屋子里。”
云儿听了?,脸登时就拉下来,笑了?一声,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原不是来找我的啊。既是要找翠喜,公公到妈妈那里去下定就好。”
方维知道她想岔了?,便道:“姑娘,你误会了?。我与翠喜的贵客,原本是相识的,这次只是来托他?办些事。至于翠喜姑娘,我与她,绝没有半点干系。”
云儿听了?,脸色和缓了?些,想了?一下,点点头道:“既如此,我便领你们去吧,只是事情办成办不成,都跟我没有半点干系啊。”
方维道:“自然如此,多谢姑娘帮忙牵线。”
云儿走上来,搭住方维的胳膊,两人亲密无间?地靠着?往外走。卢玉贞跟在后面,穿过?雕花长?廊,耳边只听得一些调笑弹唱声不绝,恍然如隔世一般。
到了?翠喜的屋子外面,一个丫头守着?,云儿便笑道:“你家姑娘可方便?”
丫头道:“贵客在呢,刚张罗了?吃酒。”
云儿道:“那便是正好。”带着?方维推门进?去,蒋济仁正在里头和翠喜摆了?小桌对坐着?喝酒,见?了?方维,又见?卢玉贞跟在后面,吃了?一惊,道:“你们怎么来了??”
方维便走上前?来,一揖到地,“请蒋大夫再重新考虑,收玉贞为徒弟的事。”
蒋济仁把酒杯放下,站了?起来,示意翠喜和云儿出去,一脸窘迫道:“惟时兄,我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上次也都跟你说?明白了?。”
方维道:“伯栋兄,我仔仔细细地想过?了?。我不是医学世家,也不懂你们的规矩,只是我以常人眼光看来,不管是庙堂之高,还是江湖之远,都是治病救人的正道。便是路边乞儿,街头贱民,也有穷苦病痛,所?以像您这样真正的医者,当然是越多越好。玉贞既然有这个天资,又肯下这份苦功,便求您能打破前?例。”
卢玉贞听了?,也上前?双膝跪倒,磕了?个头道:“蒋大夫,我的命是您救下来的。没有您的出手,我早就死在船上了?。我也曾遇到同样需要救助之人,是我学艺不精,没有留住她的性命。若您能收我为徒,我一定好好地学,以后遇到我能帮助的人,我也能有那个本事去帮她。”
蒋济仁转了?下身,没有受这一拜,叹了?口?气道:“玉贞,我自然知道你一片至诚之心。你那天肯去救人,就这份治病救人的本心,比我还强些。我见?到你,都不由得惭愧极了?。只是你不在这行当里,不知道里头的难处。男女姑且不论,我如今不在回春堂,便不能给你交师徒拜帖。你跟我学,便终身不能进?正规医馆挂单,一辈子不能被称作医士,只能在外打个布幡儿,做江湖游医。开出来的方子,病人若是吃坏了?,挨打挨骂还是轻的,若是治死了?,按大明律是要抵命的。”
他?走到桌子边上,拿了?一杯残酒喝了?,又说?下去:“请行脚医生?的,多半是没什么家财的破落人家,行脚医生?里,也确有一些借着?些巫术鬼神之说?,将人骗得倾家荡产的宵小之辈。你上次去救人,是因为机缘巧合,陆大人能罩得住。若是外面的人,哪个肯让你这样地试?万一医坏了?,甚至人本来就救不得了?,硬说?是你弄坏的,将你打一顿,打死打残了?怎么算?我不是吓唬你,我是亲眼见?过?的。你一个女人家,也漂泊了?这十几年,好容易得了?个安稳,别这样自讨苦吃。”
方维听了?,便也有些犹豫,低声道:“玉贞,要不你先起来,咱们再好好商议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