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开针包,取了一根极长的?四棱针,在白?蜡烛上仔细地烧灼了一阵,见?长针从针尖起逐渐变红,左手量取了头顶正中百会穴的?位置,右手便将四棱针深深插入脑中。

皇后惊叫了一声,一时站不稳,往后退去?。蒋院使擦了擦手,回身对着蒋济仁道:“服侍娘娘入座。”

王有庆连忙上来,扶着方皇后回去?坐了。蒋院使提起笔来,在纸上笔走龙蛇地写了个方子,交给蒋济仁道:“你亲自去?盯着,将这药煎了,三碗水熬成一碗。”

蒋济仁往纸上扫了一眼,见?是桃仁、红花和大黄这些虎狼之药,峻烈无比,心?中惊骇无以复加,手也抖起来。蒋院使深深凝视着他,轻声道:“济仁,你快去?。”

他点了点头,出了门,一言不发,直奔药房。

方维和陆耀等人守在门口,见?蒋济仁脸色凝重,心?里?也沉下去?。过了一会,门缓缓开了,王有庆走了出来,步子沉重。他将陆耀叫到一边,低声道:“陆指挥,传皇后娘娘懿旨,全力缉捕淑嫔谢氏和……那个女官。”眼睛却瞥着方维,叹了口气。

陆耀跪下道:“请回禀娘娘,属下领命。”

谢碧桃半背半拖,带着金英在林子里?穿行。也不知道是背上的?人渐渐凉了,还是天气太冷了,她的?牙齿打着寒战。忽然听见?哗哗的?水声,脚下是布满鹅卵石的?河滩。她喘了口气,回头道:“金英,你等等,咱们?找大夫,找到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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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身后传来马蹄的?哒哒声,有男人的?声音在她后面叫道:“是谁?”

她充耳不闻,只是一步一步朝前走。

几盏灯高高地举起来,将她们?的?影子投在水中,水流是湍急的?,将影子切得细碎。不远处三五个锦衣卫穿着铠甲,持着腰刀,想是要从两边包抄上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看见?他们?狰狞的?脸,心?里?却是一片平静。她回首望了一眼,行宫的?火还在烧着,半边天覆盖着黑色的?烟尘。

她微笑着说道:“金英,别怕,咱们?一块儿。”

扑通一声,水面上溅起一片水花,又打了一个旋。水声哗哗,一切归于沉寂,像是一切疾苦从未发生?。

一片薄雾漂过来,将宝蓝色的?天空衬得显得格外凄清。方维忍着剧痛,心?中反复盘算,终于拿定了主意。他对着黄淮做了个手势,走到刚才郑祥给他上药的?角落里?。

暗夜将他们?的?身影笼罩住了,只有刻意压低的?谈话声。

“督公,王有庆刚才已经对我暗示,圣上……龙体?,怕是不虞。”

黄淮身体?震动了一下。他重重地咳了两声,问道:“怎么办?”

方维道:“事不宜迟,这样大的?事,纸里?包不住火,京城里?百官明?日便会知道,怕是……”

黄淮顿了一顿:“有话直说。”

方维道:“万全之计,便是咱们?从速派人迎裕王殿下过来。若是龙驭宾天,这里?就由皇后娘娘主持大局。”

一阵沉默。黄淮又道:“太子那边怎么办?”

方维小声道:“裕王与太子是同?日册封的?,当时太子的?金宝便被不小心?送到了他手上。如今看起来,裕王才是天子龙气所在。况且他年纪幼小,康嫔娘娘性情温和,与您交好,若是……”

他没?有再?说下去?,黄淮叹了口气道:“二龙不相见?,这是圣上的?规矩。只怕冲犯了龙体?。”

方维道:“督公莫怕。王有庆是我的?心?腹人,这次因缘际会,正好让他守在里?头。圣上的?情况,他再?明?白?不过。我已经跟他暗示过了,若圣上龙体?有起色,便用手指头蘸一点墨,点在窗户纸的?角落里?。如今窗户纸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黄淮低着头,只是不说话。方维有点着急地说道:“督公早做决断。天快亮了,什么都来不及了。”

黄淮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小声道:“就照你的?意思?去?办吧。你叫个靠得住的?人,连夜回城里?,请裕王过来。”

方维道:“小人明?白?。我的?小儿子郑祥,聪明?机警,可以担此重任。请督公加派两个得力的?人,护送他出巩华城。”

黄淮道:“我知道了,你去?安排。”

天空泛起了鱼肚白?。方维牵了一匹黑色的?骏马过来,对着郑祥道:“孩子,什么都交托给你了。”

郑祥点点头,拉着他的?手道:“干爹,孩儿明?白?。”

他待要翻身上马,方维一阵不舍,伸手抱他入怀,摸着他的?头顶,小声道:“万事小心?,多保重。”

后面两个东厂的?番子微笑道:“方公公别怕,有我们?在,一定保这位小郑公公平安。”

方维拱手道:“那便有劳两位。”

郑祥扯动缰绳,带着两个人在晨光熹微中飞奔而去?。

南沙河下游的?浅滩上,河水过了一个弯,流速减慢了些。浅滩上有个人,身上挂着些水草,僵直地蜷缩在原地,头发胡乱散着。远远看去?,像是一具尸体?。

过了不知道多久,那人的?手指忽然动起来了,她在周围摸索着,渐渐用手撑着地,将上半身缓慢地抬了起来。

又歇了一阵,她冻僵的?腿脚开始有了知觉。她以一个怪异的?姿势站了起来,脚迈了一步,踏在一块石头上,就又无力地倒了下去?。

远处传来一声鸡啼。在东方,太阳终于冲破了云霞,喷薄而出,霎时间金光四射,照彻天地,也照着河边的?这个人。

尖利的?石块划在谢碧桃的?手上,血一滴一滴落下来。她浑若不觉,又挣扎着爬了起来。她的?脚还在打晃,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坚定。她向着几缕炊烟升起的?方向走过去?。

对峙

太阳升起来了, 薄雾渐渐散去,呈现在方维面前的,是数十间已成废墟的宫殿。石板上洼着黑色的水, 散落着混乱中踩掉的鞋子和衣物。

一夜未眠的宫人和内官们衣衫不整, 或站或立,三三两两地?凑在墙根下,眼神茫然地?望着他。

陈镇和黄淮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方维上前叩头:“老?祖宗,督公, 这些人还没有吃饭, 是?不是?将早饭备下?”

陈镇脸色阴沉, 眼睛里也都是?血丝,只瞥了他们一眼,就转过脸去吩咐:“弄些汤面来,别叫饿着肚子。”

妃嫔们的宫室内,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哭声。黄淮摇摇头, 对?着方维道:“你安排两个人去劝一劝,这边哭着,那边皇后娘娘一准听得见, 成什么样?子, 也叫娘娘忧心。”

方维点头答应了,叫了两个属下过来, 低声嘱咐:“你带着咱们神宫监的几十个人烧点热水, 弄好?了端过来, 伺候主子娘娘们洗脸梳头。别的话一句不准说?, 她们问什么,只答不知道。”

属下答应着去了。方维站在廊下, 只望着药房的方向出神。

天?光到了辰时,蒋济仁提着一个食盒回来了。他脸上没有表情,越过众人,走进室内。杨安顺过来将食盒打开,里面是?一碗泛着香气?的褐色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