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碧桃定定地看着他:“你怎么办?万一……”
方维向外望了望,四角的柱子已经摇摇欲坠,整个世界都是通红火热的,飞着火花和?黑烟。他摇头道:“我不?能走。我是个阉人,一辈子都得困死在?这里,干不?了别?的。若是我有不?测,你们出?去了,找机会告诉采芝堂的卢大夫,我这辈子最好的事,就是遇见了她。”他顿了顿,又补一句:“告诉她,姓杨的厚道稳重,可以托付终身。”
门外忽然传来?郑祥稚嫩的声音,焦急地叫着:“干爹,干爹你在?里头吗?”
他叫了一声“孩子,我在?。”就用帕子捂住口鼻。火从他的衣服下摆往上烧着,连同头发也燎着了。只走了两步,尖锐的刺痛传遍了全身,他分不?清哪里着了火,跨出?门去,就倒在?地下滚了一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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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泛起?来?一片黑影,他失去了知觉。
探究
一阵尖锐的疼痛从他脑子里劈了进?来?, 像要把他整个人撕裂成两?半。他勉强睁开眼睛,郑祥的脸在他眼前,一脸鼻涕眼泪:“干爹……”
眼前的景象是模糊的, 他张开嘴, 喉头颤抖着,却说不出话,肺里翻上来?一股火辣辣的热气。他低着头猛烈地咳嗽, 不由自主地呕了一阵,吐出一堆黑色烟尘粉末, 才?缓过来?了一点。
“这……是哪儿?”
郑祥握着他的手, 抖了一会, 才?说道:“这是墙根底下,里面太?乱了,我怕他们把您踩到了,拖着您找了个没人的角落。”
他嗯了一声,慢慢倚着墙壁坐起来?, 一阵凉风吹过,他眼神?清明了一点,抬头望去, 行宫内到处是弥散的烟雾、跳跃的火苗。
周身尖锐地疼起来?, 像利刃在割出一道一道,他低头看自己的曳撒, 已经被烧得?残缺不全。
他伸出手去摸着郑祥的脸, 勉强笑道:“好孩子?, 别哭, 我没事。”
郑祥哭着点头,又扯着他的袖子?:“咱们回去, 还好临走的时候,干娘给了我一些药,我都带着的。赶紧上药,多疼啊。”
他脑中一片空白,本能地点点头,站起来?走了两?步,耳边一阵喧嚣,有当当的敲锣声,有宫人内官的哭号声,纷乱的脚步声。他深吸了一口气,小声问道:“圣上在哪里?”
“不知道,大殿那边也着火了。”
远处有哒哒的马蹄声传过来?,他打了个冷战,叫道:“不好。”就低头吩咐道:“孩子?,你?先回住所?躲着。”
郑祥见他转身要走,一下子?着了急,扯着他道:“干爹,别管他们了,咱们爷儿俩保命要紧。”
他叹口气,拍拍他的手:“孩子?,这也是身家性命的事,听我的。”
他走一步晃三步,看着殿里的灯光,好不容易辨识清楚了东西?南北,沿着大队人马飞奔的方向,走到了行宫后身。
这里原是宫人们的临时住所?,已经被闻讯赶来?的嫔妃宫人们挤得?水泄不通。他忍着疼,从人群里拼了命才?挤进?去,陆耀和钱公公站在门口,见他来?了,就略一点头。
方维走到陆耀身边,提着气说道:“将人都弄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陆耀指挥着几个穿铠甲的锦衣卫挡在门前,自己抽出腰刀叫道:“闲杂人等,一律退后。”
妃嫔们听了这话,慌慌地凑在一起,她们许多人都只披了件华丽的外袍,头上简单地挽着髻子?。陆耀的声音冰冷地传出来?,她们往后退了几步,小声抽泣着说道:“我们惦念圣上,让我们进?去瞧瞧。”
方维见王贵妃站在最前头,俨然是众妃嫔的首领,只得?勉强堆上笑容,温言道:“贵妃娘娘,这里人来?人往,怕冲犯了您和各位主子?娘娘,还请在旁边宫室里少坐片刻。”
王贵妃冷眼看着他,沉着脸一言不发。方维道:“皇后娘娘在里面。这里本是宫人的住所?,十分窄小,太?医们诊治取药,又要煎药,只怕不方便。主子?娘娘们对圣上忠心赤诚,天日可鉴。您的问候,我会带到的。”
王贵妃见他话虽说得?柔软,意?思却硬,又见锦衣卫手扶在刀上,一丝让步的迹象也无,只得?勉强点头,道声辛苦。方维在人群里看见了神?宫监的监丞,招手叫他过来?,笑道:“将各位主子?娘娘带到偏殿,伺候好了,可不能怠慢。”
他看着眼前人少了些,便将声音压得?极低,问陆耀:“里面怎么样了?”
陆耀铁青着脸,只是摇头,又道:“派人去叫太?医院的人了,一会就到。陈公公和黄公公都在里头。”
忽然王有庆走了出来?,拱手道:“皇后娘娘传话,叫陆大人和方公公都进?去。”
他们进?来?叩头。方皇后在椅子?上坐着,穿着尚算整齐。陈镇和黄淮站在下首侍立。她神?色凝重?,又问陆耀:“太?医院的人为何还不到?”
陆耀道:“太?医院的住所?在东南角,往这边走,必会穿过大殿。那边火势厉害,怕是有阻隔。我已经派了人过去接应。”
方皇后看看他,眉头紧锁,又问:“眼下圣上昏迷未醒,哪位太?医医术高明,堪当大任?”
陆耀道:“臣以性命保荐一位太?医。太?医院蒋济仁大夫用药高明,有起死回生之功。”
方皇后道:“蒋济仁?没有听说过。”
方维便道:“他是蒋院使的儿子?,仁心仁术,有回春之术。上次李阁老在内阁昏仆在地,也是他一手救醒的。”
方皇后便点了点头,又转向陈镇和黄淮:“两?位公公的意?思呢?”
陈镇忽然上前跪下道:“皇后娘娘,这位蒋大夫毕竟年轻,才?二十几岁,又是得?了父亲庇佑才?进?的太?医院。臣素日听人议论,说这位大夫用药剑走偏锋,不是平和中正的路子?。如今圣上昏厥未醒,兹事体大,用药不可有半点差错。臣以为,蒋院使沉稳老练,用药稳重?,堪当大任。”
方维听了,心里忽然一动,便不说话。陆耀还想说两?句,忽然有人回禀:“太?医院四位太?医到了。”
蒋院使领着三个人进?来?叩头。方皇后摆摆手道:“起来?吧,不必多说,你?们先去诊脉看看。”
蒋院使带着人走到床前,见皇帝脸色青黑,两?眼上翻,不能转动。胸前的寝衣上,已经洇出了一大片血迹。脖子?中间是一道紫黑色的淤痕,又有暗红色的手指印,极为明显。他吃了一惊,伸手去搭脉,细微得?几乎找不到。
他内心惊骇无以复杂,连忙跪下道:“臣……”
皇后道:“怎样?”
蒋院使心中惊涛骇浪一般,只能咬牙道:“臣尽心竭力?。”
他招手叫了王有庆过来?,让他帮手将皇帝的寝衣慢慢除下,见胸前有一处较深的刺伤,血肉翻出。他又叫三个太?医都诊过了脉,两?个人微微摇头,蒋济仁却咬着嘴唇不言语。
方皇后见他们沉吟不答,心中一片阴云翻涌上来?,拍案大怒:“太?医院好啊,太?好了,素日昧于调护,临事遂至仓皇,圣上若是不虞,蒋院使,还有你?们……你?们都不要想着活着出去,一起陪葬便是。”
方维听得?心里打了个突,蒋院使带着三个太?医齐齐跪下,叩头不停,只将额头都磕出血来?,又道:“老臣有罪。”
当下室内寂静无声,众人眼观鼻,鼻观心,都不敢言语。忽然蒋济仁开口道:“皇后娘娘,臣……”
他刚一开口,蒋院使立刻回头,将他打断了:“皇后娘娘,老臣有治病良方,恳请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