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维叹了口气道:“你以为我?想管你啊。平日里?说你也不听,你如今大了,更管不了了。”

方谨将?脸贴在他手上,大眼睛抬起来看着他,“干爹,我?知道你想让我?好好读书,像你跟郑祥一样,找个体面的差事干,可是我?就是脑子不好,读不进去,白让你操心了。”

方维摇摇头道:“不逼你了,我?回?头再想些?办法罢。”又提起手来,恨恨地在方谨脑袋上凿了两个爆栗子,“怎么就收了你了呢。”

方谨笑道:“是我?命好呗。”便蹭在方维身上黏糊。方维道:“时间不早了,你赶紧回?去罢,我?也得在屋里?守着,当?心有事传。”

方谨只得依依不舍地走了。方维回?了屋,总觉得心悬着落不了地,想着陆耀到?底是个稳妥的人,勉强放了心。

蒋济仁骑着马,一路风火流星一般赶着进了城。快到?地藏胡同?的时候,已经快要三更天,蒋济仁道:“我?去叫人拿药,你去准备辆马车,便在此接人。”蒋百户答应着便去了。

蒋济仁将?马在胡同?口拴了,疾步奔到?方维宅子前敲门,等了一会,卢玉贞披着衣服开了门,见是他,吃了一大惊,把他放进来便问:“可是我?家大人出什么事情了?”

蒋济仁把方维的信掏了出来递给她,道:“想请你跟我?去出一趟诊。”

卢玉贞把他请到?堂屋坐了,又点了灯看,纸上写着一行字,道是“听蒋大夫的话,去救个好人。”落款是个方字。她看完点点头道:“听您吩咐。”

蒋济仁道:“小方公公之前治伤用的,北镇抚司送来的伤药你还留着吗?”

卢玉贞去厢房取来递给他,是个白瓷小瓶。他打?开闻了一闻,有点轻微的臭气,又有些?苦味,便放在桌子上道,“你拿个包袱将?它拿着。”又问,“前几天的蟾酥可收起来了?”

卢玉贞又拿了一个青瓷小瓶过?来道:“都刮下来装在里?面了。”见蒋济仁伸手来拿,却没有放手,神色有些?为难,“那些?油纸我?刮了很久,药粉也只有瓶底这么一点儿。方大人回?头要是头风发作起来,还要用的。”

蒋济仁笑道:“你不要怕,这个药在我?家不算什么,回?头我?再取些?好的给你。”卢玉贞就放了手,又自去拿了一包香灰草过?来道:“上次用剩下的,一起带上吧。说不定用得着。”

蒋济仁点了点头,看着卢玉贞手脚麻利地将?几样东西?打?了个小包袱,又打?量了一下,道:“你不要穿女子衣裳了,家里?有没有男人衣服?”

卢玉贞道:“大人的衣服,我?穿有些?长了。”又想了想道:“方谨有两件在家里?,想必能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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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济仁道:“你快点换上吧。我?出去在门口等你。”便走到?门外面,看胡同?里?的铺子已经关门闭户,门口挂的白灯笼轻轻摇晃,四下寂寥无人,又摸了摸袖子里?的针包,心中也无几分把握。没过?一会儿,卢玉贞出来了,换了一身上衣下裤的青色短打?扮,包袱挎在手里?,很是利落,点点头道:“走吧。”

他俩疾步到?了胡同?口,见一辆马车已经停在街边,马车上挂着一盏红色灯笼。蒋济仁道:“陆大人动作倒快,车已经到?了。”便对卢玉贞道:“你先上去吧。”

忽然马车帘子轻轻地掀了开来,里?头一个柔和的女声问道:“你们这是要往哪里?去?”

蒋济仁听了这个声音,犹如雷击一般,一时动弹不得。只见车上下来一个老?嬷嬷,在地上站定了,便扶了一位年轻的贵妇出来。

马车的灯笼下,只见这妇人穿了大红妆花通袖袄,墨绿色缎裙,头上戴着鎏金银围髻,通身富贵,气派不凡。头上带了一顶白色帷帽,看不清面容。

蒋济仁定了定神,拱手道:“娘子。”

蒋夫人淡淡地道:“相公,这半夜三更的,怎么不在西?山值夜,倒跑到?城里?来了。”

蒋济仁吞吞吐吐地道:“突然有些?紧急的公务,便着急出来了。”又走近了些?,小声道:“我?有些?急事,需要出去看个病人。”

蒋夫人扫了他一眼,声音仍是很平静,“你有急务,何以父亲大人也不知道?他见你不在值房,便十万火急地派人到?家里?来找我?。”

蒋济仁惶急地解释:“事出紧急,便没有禀告父亲大人。”又突然回?过?神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蒋夫人冷笑了一声:“我?便是知道。”

老?嬷嬷上得前来,对着蒋济仁道:“姑爷,这里?原没有我?说话的份,只是我?看着我?家小姐长大,实在气不过?,便倚老?卖老?说两句。你与我?家小姐正是新婚,也该是蜜里?调油的时候。我?家小姐是模样配不上,还是门第配不上你,这样远地嫁了过?来,实指望你是个老?实诚恳的人,她也终身有靠。你却在外面养个不知道什么来头的外室。小姐也不便同?你吵,想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没想到?你竟然冒着这样天大的罪过?,也要出来找她。”

蒋济仁听得一阵云里?雾里?,忽然听到?“外室”两个字,猛然明白过?来,连忙摆手道:“不是的,娘子,你全弄错了。”又指着卢玉贞道:“一场误会,这是我?朋友家的丫鬟。”

蒋夫人道:“哦?是什么朋友?半夜来找朋友家的丫鬟?”

蒋济仁开口想说方维的名字,又知道家中规矩,不许和宫里?的宦官宫人结交,张了张嘴,硬是没有说出话来,着急得声音都颤了:“娘子,这实在是一场天大的误会,你先让我?出去一趟,有什么话,等我?回?家再说,我?认打?认罚都由着你。”

卢玉贞在旁边看着,也渐渐明白了,便上前福了一福道:“夫人,您误会蒋大夫了,我?与他并没有什么的。我?们这是要出去看个病人,你看这包袱里?都是药材。”说着便要解开包袱。

忽然有清脆的响声,是啪的一声,卢玉贞脸上已经挨了一巴掌。她被?打?得眼前发花,捂着脸退了两步,见老?嬷嬷指着她骂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称上“我?们”来了!没廉耻的浪货,好好的爷们,都被?你们给勾引坏了!”又上前拎住她的衣服道:“这穿的是什么?忒等没羞耻,乔装作致的,院子里?的姐儿们也比你正经些?!”

卢玉贞被?打?得懵了,一时清醒了过?来,怒气攻心,便指着她回?道:“贼老?婆子,你是不是瞎了!哪只眼睛看到?我?偷汉子,便在这里?败人的名声!”

蒋济仁见势头不好,赶紧跳出来拦在中间,双方都不依不饶,指着脸互骂了几句,忽然听见蒋夫人的声音冷冷地道:“原来是你,我?还记得你,你叫小红云?”

卢玉贞一听,整个人便呆住了,蒋夫人把帷帽取了下来,道:“我?们两个,倒真是很有缘分。”

蒋济仁茫然地道:“原来你们是认识的啊。”

蒋夫人淡淡地道:“她原是个南京的下等姐儿,还是我?出钱给她赎的身。没想到?在北京又遇到?了,还勾搭上了你。万事不过?一个巧字罢了。”

卢玉贞听了,陈年往事一起翻上心头,想再开口辩驳,又说不出话来,憋得脸都紫涨了,忽然听见旁边一个粗豪的声音道:“夫人说的不对。”

卢玉贞抬头,只见陆耀穿着一身玄色圆领便袍,大步流星走到?她身前,作了个揖道:“在下北镇抚司指挥佥事陆耀,见过?蒋夫人。”

急救

陆耀道?:“夫人莫急, 都是在下的不对。是在下府中的爱妾得了急病,一时情急,才?连夜请蒋太医来我府上诊治。”又指着卢玉贞, “这位姑娘确实只?是一位朋友的丫鬟, 因略通些医术,故而也一起请了。”

蒋夫人见了礼,转头?看了看了卢玉贞两眼, 又看向蒋济仁。蒋济仁苦笑道:“娘子,事实的确如此。我与这位姑娘, 素丝无染。”

蒋夫人点?了点?头?, 道?:“那便是妾身愚鲁不明, 有所误会了。只是外子是太医院的医官,行医需有宫内谕旨,或是太医院的官印行文。陆大人这样?,似乎于理不合。”

陆耀又拱了拱手,柔声?道?:“在下与蒋大人一向交好, 情同手足,因家中爱妾病重,在下心忧之至, 实在是逾矩了, 心中惭愧,请夫人海涵。也有累蒋大人, 俯赐良剂。”

蒋夫人道?:“既是外子与?大人有兄弟之义?, 自然是应当替大人排忧解难。不瞒大人, 妾身亦是杏林人家出身, 虽未曾习得医术,但问诊制药上的事情, 耳濡目染,也勉强懂得一些。陆大人内眷抱恙,妾身也当前去探望,以全?通家之好。”

陆耀听了这话?,一时难以应对,便看向蒋济仁。蒋济仁站在后面,亦面有难色道?:“娘子,我与?陆大人日常交好,现正?是深更半夜,我便从他府上后门进?入,也不打扰。你若是去了,陆夫人自然要起身与?你陪坐,倒叫他阖宅不得平静。”

蒋夫人叹了口气,看着他道?:“相公,我们蒋家供职太医院,到你已是三代。你可知你这一双手,担系着全?家上下百十余口的身家性命。你便是到了陆大人家中,人口众多,不免有些行迹落在些什?么人眼里,到时候参你一本?,随驾期间擅离职守,我们娘儿们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蒋济仁听得脸色发?白,待要说些什?么,又不好再辩解,只?呆立在当地,不言不语。陆耀在旁看他夫妇情景,料此番已是无法挽回,便拱手道?:“夫人说的句句在理,是衷心之言。在下情急冒失了。这便护送蒋太医回西山。”

他叹口气便要转身,旁边却有人道?:“陆大人,便让我去试试吧。”正?是卢玉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