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尖锐的哨声从?空中传过来。拳脚猛然停下?了,他们转身往天上?看。又有一声,这次他们看清楚了,麦场上?空飞来了一支响箭,发出极尖的呼啸声。
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蒋千户带着一队人马直奔过来,个个抽刀在手,叫道:“都住手。”
人群往后?退了几步,方?维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擦擦脸上?的污泥。
墨蓝的天空里,他睁大了眼睛才艰难地看清楚,远处有一面?飘扬的旗子?,插在马车上?,瞧不出是什么颜色。马车前?头?端正地坐着个人,提着一盏马灯。灯光照着旗子?上?大大的“赈”字。
她坐了起来,喜出望外地叫道:“是安顺,他来了。”
头?车后?面?,是马拉的板车,晃晃悠悠地出现在视野里,一辆接着一辆,一共有八辆车。板车上?头?堆得满满的,全都用麻袋装着。人群静默了,有高高低低的抽泣声。
方?维站直了身体,朗声道:“朝廷的粮食来了,这下?都能活命了。我没骗你们。”
明局
卢玉贞在晨光熹微中醒来, 发现自己安稳地躺在床上。她整个人仍然昏昏沉沉的,眼前的影子也?像是在飘,用了一阵才缓过神来。
里长的儿媳坐在床边做着针线活, 见她睁开?眼, 就凑了过来,笑眯眯地道:“你可算是醒了。”
她嗯了一声,脑子像是麻木了, 好不容易才吐出一句,“方大人, 他……”
小媳妇抬起手往窗外指了一下:“在院子里头卸货呢, 他说让我看着你。我这?就去叫。”
她摇一摇头:“不用, 让他忙吧。”又看了一下身上的衣裳,是洁净的棉布衣裤,有几个补丁打的很是精细。她忽然觉察到什么,猛地坐起身来,脸也?红了。“我……你帮我换的吧。”
小媳妇就笑道:“是我。你一进院子就倒下去了。方大人看你人事不省, 腿上全是血,吓得手都抖个不停。正好我从地窖里爬了出来,他就叫我帮了下忙。”
她窘迫极了, 低着头小声道:“我……我只觉得头重脚轻, 什么都不记得了。实?在是丢人。”
“这?有什么的,只是你月信太多了些, 还是找个郎中给看看的好。”小媳妇想了想, “你自己是大夫, 开?点药能?治一治吗?”
卢玉贞道:“平日也?有吃药, 只是虚症得慢慢养着。这?次……给你们添了这?么大麻烦。”
小媳妇睁大了眼睛,“你可千万别这?么说。昨天山神庙那边的事, 我这?边一听?到风声,就吓得了不得。我和我儿子闺女,还有几个亲戚家的女眷,吓得都躲到地窖里,浑身都哆嗦,我闺女要哭,我还打了她几巴掌。万一他们过来抢,抢了吃的,就得饿死。以前还听?说,饿极了的人,先吃女人小孩,可不是要了命。就算被抓了去,清白要是没了,也?没脸活着了。还是你有本事,硬生生没让闹起来,我这?心才落了地。要不然……”
她倒了碗热水过来递给卢玉贞,小声道:“先喝点。你男人吧……我也?听?人议论了,我看他护着你的那样子,倒不像别人说的那样,是个会?疼人的。到底女人嫁人,也?是蒙着眼睛瞎碰,碰上好的算命好。”
卢玉贞笑了,小媳妇摆摆手道:“你看我这?嘴上没有把门?的,就知道瞎说。我给你叫人去。”
方维在院子里背着手,看杨安顺指挥着伙计将一麻袋一麻袋的货往地窖里搬。他笑道:“安顺,你可是大功臣。整整的救了几千条人命。”
杨安顺看着他们将地窖封了,小声道:“我心里也?虚的很。这?都是我铺子里自己的伙计,不能?叫外人瞧见。”
方维笑道:“多谢。也?多亏你当日在外地买的这?一车粮食,总算是瞒天过海,能?再?拖几天。”
杨安顺道:“我不敢贪功,这?都是大掌柜的主?意。她说了,你要是不光是粮食,也?是安定人心,一车可不够,所以就凑了八辆车出来,下面?用了些药渣麦糠塞得满满的,最上边几袋才放米面?。外头看着,一点都瞧不出来。她又找了俞四娘的绣坊,连夜绣了这?赈灾的大旗,弄了围子,就跟官府的差不多了。”
方维点点头:“蒋夫人很是厉害,智计百出。这?一下实?在是唬人得很。安顺,你冒着雨来送这?一趟,也?是很不容易。”
杨安顺道:“我一刻不敢耽搁,只怕你们有事。”
正说着,小媳妇出来报了一声,方维就赶紧回头进屋。杨安顺跟在后头,小声问道:“我……能?去看看她吗?”
方维笑道:“你来,又客气什么。”
她挣扎着坐起来梳头,方维道:“不必了,安顺也?不是外人。”又上前问道:“好些没有?”
她勉强笑道:“好多了。”
杨安顺走近了,皱着眉头道:“卢大夫,你脸色越发不好了。”又提了几包药放在床头:“咱们自己铺子里的魁首方,我专门?带过来的,就知道有用。回头叫人熬出来,你跟方大哥都得喝。”
方维拍了拍那几包药,想了一下,又对着杨安顺道:“安顺,你回去的时候,顺便将她也?送回去吧。这?里太寒素了,我也?总有事情,怕是照顾不周全。”
她却?肃然道:“大人,这?一车粮食,就是个障眼法?,过不了三天,又被人拆穿了怎么办?”
他就笑道:“我自有主?张。侥幸过了这?一关,大概就能?等?人上门?了。你先别着急,养好了身子是最要紧的。”
杨安顺摇摇头:“方大哥,你在这?里,她是不会?走的。就算勉强劝回了京城,开?铺子值夜,她又哪里闲得住。我就是个二掌柜,顶多劝两句。在这?里好歹你们有商有量,也?有好处。”
她听?了这?话,就带点得意地笑了。方维道:“话虽这?么说,到底这?不是养病的地方。”
杨安顺笑眯眯地道:“你们自己商量就好。”便出去了。
方维送他出去,又回来在她身边坐下,握着她的手在嘴边亲了亲,才开?口道:“你这?个身体,淋了雨,又坐在冷冰冰的泥地上,怕是进了寒气。这?次耗得狠了,我心里害怕。”
她叹口气,忽然问道:“那个火铳……”
“我问了一下蒋千户,他说在雨里头早就淋透了,打不着的,我收起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就哦了一下,“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还说我使得不对。”又撩他的衣裳,“我看看你身上被打的。”
他将衣服脱了,后背跟腰上青紫成一大片。她看得心疼起来,“我给你擦点药油。”
她慢慢将药油涂上去,“我看这?些人也?是下了死力。”
他吸了几口气,“腰上那几块,疼的要命。有那么一二刻,我还以为把腰给踢断了。幸亏皮糙肉厚,没大有事。”又转过身来,往她额头上画了几下,“我看倒真是该给你画个王字在这?里,母老虎可算养成了,我心里头得意的很。”
卢玉贞想起那个场景,有点害羞地捂住脸,“其实?都没有用,那些人也?不听?。”
方维笑道:“怎么又害臊。你舍身相?救,奋不顾身,把我都看得呆了。娶到这?样的女人,祖坟都何止是冒了青烟。”
他俩正说着,门?外有人报:“工部严从周严大人到了。”
她脸色忽然就变了,咬着牙不吭声。方维道:“我等?的就是他。逃过一条性命,咱们就不怕了。你只别做声,就躺在这?里,时不时哼哼两声就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想了想,又问:“要不要在脸上涂点黄粉,显得难看些。”
方维摇摇头:“你这?个脸色,已经?够白了,嘴唇也?没血色。这?笔帐以后留着慢慢算,先记在心里,顾着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