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上使?了劲,一缕鲜血沿着簪子流下来。卢玉贞咬着牙不?吭声,赵三道:“你想让她活命吗,放下刀,在下面备几?匹马,放我们?离去。”

杨安顺脸色变了,眼神恳求地望向方维。方维忽然又上前走了一步,冷笑道:“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好汉,也只敢对?女人下手。你不?是恨太监吗,我就是。有什么手段,只管冲着我来,别动我的女人。”

蒋千户拦了一把:“方大人,别着急……”

方维冲他摇摇头,又道:“我女人一辈子积德行善,没?招惹你们?,你威胁她做什么。冤有头债有主?。”

他脸色苍白,神情却?异常平静。众人被这无形的气势震慑了,赵三笑道:“那你有本事就过来。”

方维点头道:“很好。你要说话算话。”卢玉贞听见了,只冲着他摆手。蒋千户叹了口气道:“先把刀放下。”

赵三叫道:“你……把外头的衣裳脱了,空手过来。”

他微笑着将曳撒慢慢解了,扔在一边,露出里面的白色中衣,张开手道:“没?带什么。”

赵三抬起下巴,示意他走过来。方维一步一步地走近,到了他身侧,仰起头。赵三将簪子转而抵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推了卢玉贞一把,她踉跄着向前奔了两步,才站稳了。

说时迟那时快,方维叫了一声“四喜,咬他。”

四喜跳了起来,一支箭似的咬住了赵三的手。他冷不?防吃了这一记,整个人向后缩了一下,回身去踢它?。

突然惊雷般一声巨响,卢玉贞心中一震,仓皇地回过头去,赵三胸前炸开一个黑洞洞的口子,冲天?的血柱翻涌上来,喷溅到众人的一脸一身。

他僵直地扑倒在地下,方维手里的一柄小巧的火铳还在冒着白烟。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方维转过身来,冷冰冰地说道:“首恶既除,胁从不?问。放下手里的东西,还是朝廷的匠户。”

风声穿过树木,也把枪口的白烟吹得干干净净。榔头和木棍纷纷丁哩当啷地落了地,工匠们?无力?地跪下去,一个接着一个。

血沿着草地一直流。方维弯下腰,在赵三手边捡起了那根梅花金簪,用帕子擦了擦,递给卢玉贞道:“给你拿回来了。”

同心

蒋千户派人飞马在北面查探, 在山脚下寻了一处几十户的小村庄,侥幸过水不多,房屋还?是好?的。

村里的里长是个约莫四十岁的精干男人, 姓王, 得了信,恭恭敬敬地在村口等着大队人马过来:“收拾了几间屋子,太简陋了, 怕不合大人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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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维下?了马,微笑道:“不必客气, 有地方落脚就好?。”

王里长就带着方维和卢玉贞往村里走, 四喜跟在后头。这村子并不大?, 也就三五条道路纵横。走了两步,忽然听见外头一个妇人嚎哭的声音,里长回身望了望,小声道:“隔壁村里嫁过来的媳妇,刚收了信, 娘家爹娘被水淹死了。”

里长道:“哪里想得到今年这么邪性。真是要了庄户人的命。”

没?几步到了一间独院,他开了门陪笑道:“我怕别人家不大?干净,这原是我儿子媳妇的屋子, 东西好?歹是齐全的, 大?人和夫人只管用。”

院子里站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媳妇,穿一身灰色布衫, 梳着利落的发髻, 怀里抱着个还?在吃奶的男孩子, 手边领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女孩的眼睛圆溜溜的, 只是好?奇地盯着他们看。

见他们进了院子,媳妇就叫了声爹, 吃奶的孩子忽然大?哭起来。里长不耐烦地喝道:“你在这里傻站着干什么,快去?前边给弄饭去?。”媳妇不敢言语,低眉顺眼地带着孩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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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维回身道:“这次实在是打扰了。”

里长笑道:“哪里哪里,都是我们的光彩。”带他们进了屋子,又道:“大?人在这里要吃什么用什么,只管跟我说。换洗的衣服我也备下?了,若有不周到的,大?人见谅。”

方维对他很客气,只道:“是我们冒昧了。”他反而觉得十分惶恐,又热络地问这问那,过了一阵子才走。

卢玉贞插上了门,回头跟他四目相?对。方维忽然一下?子卸了力气,脑中一阵嗡嗡乱响。张了下?嘴,没?说出什么。他小心地伸手去?触碰她的脖子,血已经干了,那里是热的,鲜活的。

她将手覆在他的手上,他们同时说了一个“我”字,又停下?了。他再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用手指肚摸索那一小块伤处。

她觉得有点?麻痒,又有一阵巨大?的酸楚涌上心头。她的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默默地流着泪,他也哭了,两个人的眼泪在脸上蹭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她倾身上前抱着他的腰,两个人紧紧贴着,亲吻像野火一样烧着身体,像是要把他们烧化一样。他们又嫌不够近,换一个姿势,又换一个姿势,像是要把对方勒进血肉里边似的。

他忽然莫名地发起抖来,向后退了一步,小声道:“玉贞,我杀了人。”

他将外袍脱在地上。白色的里衣上,大?片大?片的都是干涸的血迹,触目惊心。“是我亲手打死了他。”他伸出手来,虎口有一小片发红的地方:“那把火铳劲很大?,一下?子……一下?子就把他背后打出一个黑乎乎的洞来,血又热又粘,沾了我一身。”

他苍白着脸,伸手去?解腰带,手突然抖得厉害,“我本来不想杀他。”

她上前将腰带解开了,帮他将中衣脱了下?来,叠了一下?,放在一旁:“大?人,我知道。不到万不得已,你不会的。”

他在脸盆里倒了些水,翻来覆去?地洗着手,角角落落都洗到了:“不怕你笑话,我挺害怕的。”

她在水里握住了他的手,从指缝里慢慢穿过去?。十指交缠,水很凉,他的手也很凉,大?概是凉水让他冷静了些:“可是我不后悔。我刚才一路都在想,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出路,到处都是死局,活不了的。我又突然想起来,陆指挥跟我说,这个火铳只能打一发,我很后怕,若是打不准……”

她只是看着他拼命点?头:“大?人,我知道,我都知道。”又取了帕子给他擦。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肉,他的心砰砰地跳,“若是换了我,我也会拼命的。谁要是对你不利,我也会杀了他。”

他有点?发愣,呆呆地看着他,任她擦过一根又一根手指。“你不是大?夫吗,怎么说这样的话。”

她苦笑了一下?:“人都有私心,我也有。大?人,你是我这辈子遇到最好?的人,我得留着这份私心。要是重?来一回,我情愿那个下?手的人是我。老天要罚,就罚我吧。”

他凝望着她的眼睛,释然地吐出一口气,摇摇头道:“我曾经应承过你,不做欺压百姓的事。可是到头来,我不过是个紫禁城里的奴才罢了,活一天,就得办一天宫里的事。善也好?,恶也罢,别人看我,总归是条阉狗。”

她手里没?有停:“今天的事我都看见了,若是真的打起来,也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善恶都得盖棺论定,别人怎么看,随他们去?吧。被人踩成烂泥的日?子,我受的住,你也受的住。”又转身从布包里取了点?药:“那里又起水泡了,知道你这两天太着急了,沾了脏水。”

他有点?窘迫地笑了,小心地接过去?:“我自己来。”自己转过身,坐着上药,又笑道:“玉贞,你知道吗,我刚才其实……挺有兴致的,只是不在家里,不大?方便。”

她听了这话,忽然脸红了,转过头去?咳了一声,将旁边的换洗衣服递过去?:“先把药上了。俩人都脏兮兮的从泥里爬出来,不是时候。日?子长着呢,等你养好?了,不着急。反正?……一直都挺好?的。”

方维一件一件穿上了,拉着她的手笑道:“倒也不是着急这个。拜天地入洞房,谁不想。大?登科我是没?有了,小登科还?是能的。”

她洗了把脸,听见这话就低头笑了。又想起来什么:“看你的样子,方谨是不是没?事了?”

方维叹了口气:“他没?事了,一言难尽,总之会尽快过来的。”

忽然一阵哭声传进来,两个人听得真切,都变了脸色。方维拿起茶水吊子,倒了杯热茶,握在手里,小声道:“你被搅和进这些事,也是无妄之灾。我已经写?信给朝廷,要太医院派大?夫来,大?概一两天就到了。你若是累了,我安排人送你回去?,这里顺理成章由太医院接手,别人也说不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