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维道:“世道不公的地方太多了。玉贞,如今你?也知道,不必凡事顺着别?人。”他顿了一下?,又道:“你?的命是你?自己的,我只想?你?过得好。我的心思,你?也是知道的,万一我以后……有什么不测,你?也不必守着,更不用殉节,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她听了这话,脸一下?子白了,拉着他的手?道:“大人,怎么又……”

方维微笑道:“我这人心思重,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难免有些不中听的,你?千万别?挂心。”他带着她到各个屋里走了一圈,又笑道:“我看这家具的样子也都不时兴了。你?仔细瞧一瞧,要不要换,咱们?弄一套你?喜欢的。”

她用手?摸了摸一张椅子的靠背:“我看得出来,陆大人当年是很上心的,样样都是贵价货。时兴不时兴的,我本是农家女,也瞧不出,大人你?见的世面多,你?说了算。”

他贴了贴她的脸,笑道:“我是农家子,你?是农家女,咱们?两个这样般配。我看他买的也挺好,回头我再弄个大些的书架,就差不多了。”

她想?了想?,又道:“只有一件事,就是看卧房边上有个耳房,我想?着……那里专门辟出来做洗澡的地方。”

方维了然地点头:“你?想?的很对。弄个大大的浴桶,叫人常备着热水,就比现在方便?的多。家里头总比外面干净舒服,我年纪大了,也该自己多上心。”又贴着她的耳朵笑道:“咱们?两个一起啊。”

她扭过头去,笑着推了他一把:“怎么老?是这样不正经的话。”

方维道:“我都三十了,难免有个病痛,得要大夫贴身?给我把把脉,各处摸一摸,看看有没有哪里不对。你?们?医家不是最讲究防患于未然么。”

她就微笑着捏了捏他的脸:“也不是不行,病人要乖一点,都听大夫的。”

他就笑起来,刚想?说话,忽然天井里飘飘洒洒落下?些小?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就阴下?来了。

他看着雨水簌簌地落在草丛里,叹了口气:“今年雨水这样多,麦子扬花的时候偏偏下?雨,收成又要不好,怕是得闹饥荒呢。去年是大旱,一个春天都没下?雨。今年又反过来,也是不太平。”

她看他忧心忡忡,便?将?手?轻轻覆在他的手?上。他就握住了,小?声道:“去年陕西河南大旱,百姓流离失所,卖儿卖女,甚至……我光在奏折上见到了,心里也难受得很。”

她就点头道:“我也经历过。”

方维道:“咱俩都是苦孩子,懂得这些。”又拍拍她的手?,摇头道:“本来是欢欢喜喜来看宅子的,怎么说起这些来了。我想?着给你?打一副金子头面,只是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式的,改天慢慢挑一挑。还有嫁衣,要上绸缎庄量一下?身?,好定做。是不是要请人绣花什么的,我一概都不懂。”

她就笑道:“我想?着自己也是再嫁了,也不用大操大办。弄一身?红色的缎子衣裳,也就够了。”

他柔声说道:“玉贞,咱们?不用想?着省钱。寻常人家办喜事,尚且要倾尽家财,办得体面风光。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这辈子就办一回,若是简慢了,别?人要笑话我的。”

她见他说得认真?了,也微笑道:“京城里大把豪奢人家,咱们?不能比。那些金线绣衣要数十两银子,就够小?门小?户过好几年了。如今年节不好,夏天说不定就有逃荒的,到时候米价一定涨的厉害。”

她说着说着,忽然心里一动,急忙道:“惟时,衣裳首饰的事先放一放,我要去铺子里一趟。”

方维愕然道:“不是说今天歇一歇吗,怎么又要去铺子呢?”

卢玉贞道:“但凡是大灾年份必有大疫,我得回去问问师父,须早做防范才是。”

他点点头,将?伞拿了起来,微笑道:“我送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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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维将?她送到采芝堂,蒋济仁夫妇正在跟杨安顺拟订去祁州采购的单子,卢玉贞便?坐了下?来,跟蒋济仁比划着说了一下?。

蒋济仁想?了想?,又说道:“医书上讲,瘟疫起于立冬,灭于清明,以前也见过疫病,多是冬春季节。如今马上就清明了,大概不会。”

卢玉贞正色道:“万一今年收成不好,有了流民,饱一顿饥一顿的,也容易发病。我以前也亲身?经历过,说不准什么急病,一个传一个,几天人就没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蒋夫人道:“伯栋,玉贞是过来人,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防风、半夏、地黄这些常见的疫病药材,也不贵重,让安顺采办时顺便?买一些就是了。”

杨安顺道:“就是怕夏天库房里放不住,到秋天就坏了。”

蒋夫人笑道:“这次咱们?多进些贵价的南海血竭、辽东人参、云南三七,加上从南海子那里进的鹿茸。铺子里如今贵客多了,这几样出货快,利也大。其他的平价药材,放不住也没什么,坏了就坏了吧,没几个钱。只是要多备一些,只怕用起来没有。”

杨安顺就点点头,卢玉贞跟蒋济仁商量着,又在清单上加了几味药。她见方维在旁边默默不语,便?低声问道:“大人,你?有什么想?说的。”

方维摆摆手?笑道:“我是外行,只管供大家吃的喝的,你?们?聊的,我一概不懂。”

商议了一阵,卢玉贞想?着方谨还在家,就起身?告辞。杨安顺送他俩到门口,她有些担心,就问道:“安顺,你?头一次自己去祁州,怕不怕?”

杨安顺道:“我也不是自己,带着两个伙计呢。那些商户,大掌柜上次带我一一打过交道。”

卢玉贞点点头道:“安顺,你?做学?徒也好几年了,药材的事懂得多,不用我多说什么。多带些散碎银两出去,在外头一切小?心,应酬什么的,小?心中了套。遇到山匪,先顾着逃命,别?管那些货。万一……有什么不对,赶快给我们?捎信,只要人没事就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又不好意思地笑了,小?声道:“我心里总是放不下?,其实你?也是做掌柜的人了,也该放你?出去历练的。”

方维也笑道:“安顺虽年纪轻,这样能干,你?只管放心就是。”又对着杨安顺道:“有什么事别?着急,钱财都是身?外物。”

杨安顺点头答应了。他们?俩撑着伞,慢慢走回去,路上买了些卤肉烧鹅和?两个小?菜。

进了家门,卢玉贞便?张罗着给方谨换药。他害了羞,只让方维来动手?。她就笑道:“你?这孩子……”

刚说了半句,只听见院子里四喜撕心裂肺地叫起来。卢玉贞愕然道,“这是怎么了?”

她出去看,原来是有人敲门。她就开了门,见是个不认识的太监,带着两个随从,便?问道:“请问……”

四喜叫的厉害,方维也扎着手?出来了,见了来人连忙行礼道:“曹公公,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又对四喜喝了一声:“别?乱叫,这是贵客。”

来人正是曹进忠。他笑眯眯地打量了一下?卢玉贞,点头道:“这位就是弟妹吧。我因方谨受了伤,又听说你?们?要成亲了,想?着我跟方公公兄弟情谊深厚,不来一趟总是不对。”

方维便?笑着对卢玉贞道:“玉贞,这是神宫监的曹公公,原来我就在他手?下?做事的,现在是方谨的顶头上司。”

她想?起方维跟他讲过的事,心里打了个突,脸上也堆上笑来,上前见礼道:“曹公公里面坐。”

曹进忠不着急进屋,背着手?打量了一番院子,笑道:“没想?到方少监这样简朴。”又叫随从把东西放下?。

方维见他带了四色点心,便?陪笑道:“我想?着屋子不大,收拾齐整就行。”又进屋叫方谨:“赶紧起身?,曹公公来了。”

方谨脸色变了,惶急地要起身?,曹进忠走进来,摆摆手?道:“不必了。”

他低头看着方谨屁股上溃烂的伤口,脸上扯出一个笑来:“你?年纪还小?,就算挨了打,也恢复得快。只别?好了伤疤忘了疼就行。”

方谨脸色又青又白,方维知道他话里有话,只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勉强笑道:“他这次伤得狠了,疼了这许多天,白天黑夜地睡不着,以后一定记得这回的教训,老?老?实实做人。”

曹进忠点点头道:“宫里自有规矩在,他明白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