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夫人愣了一下, 问道:“这是……”

梁掌柜苦笑不答。蒋夫人就陪笑道:“梁掌柜,您也是店里的老人了, 都做了十几年, 眼看?着我快要临盆了, 铺子里的大小事务,还?得您多操着心,这个时候您要辞工,不是……”

她看?梁掌柜面有难色,又笑道:“咱们铺子里的工钱, 一直比外头回?春堂那些大医馆都要高一成的,过年的时候发的红封也多。这个不用我多说,业内的行情您也懂, 若是有慢待的地?方, 下个月可以再给?您加两成。咱们有难事都好商量的。”

梁掌柜低头看?着脚尖,过了一阵才抬起头来道:“大掌柜, 不是钱的事儿。说起来我也难开口。我家中是老来得女, 养得跟眼珠子似的, 今年十四了。亏得我平素积德行善, 人缘也好,早年托媒人给?定了一门好亲事。那家家境也是平常, 只?是孩子读书好,十七八岁中了秀才。我是想着今年就成亲的,家里嫁妆也都备下了。没?想到前几天媒人来说,说……人家听说咱们铺子是……太监的女人开的,嫌名声不好听,硬是要退了这门亲。我家老婆子千说万说,就差哭着求他们了,又答应多陪嫁十亩地?,这才缓了下来。我女儿听说了,急得要拿绳子上吊,被?她娘拦下来,俩人抱头痛哭。我回?家对着母女两个,实在是……”

蒋夫人听了,也无法辩驳,只?低头听着。梁掌柜摇了摇头道:“这些日子,我冷眼瞧着,咱们东家那个人,心地?是极好的,为人也大方。只?是她跟了太监,名声上有损,就是没?法子了。我家里头,也是实情,若是我女儿被?这样退了亲,街坊邻居知道了,让她以后怎么嫁人。”

蒋夫人叹了口气,又问道:“日后去哪,找过了没?有?”

梁掌柜道:“后面余庆堂想让我过去,也是二掌柜,工钱……没?咱们这里多,他们老板手里也吝啬的很?。只?是我……”

蒋夫人点头微笑道:“我明白了。既然?是这样,我们自然?不能阻拦。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大家都行个方便就是。”

梁掌柜低下头去。蒋夫人又道:“东家那里,你不要跟她说家里的事了,只?说余庆堂重金挖你过去,你看?行不行?”

梁掌柜连连点头道:“行。都听您吩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个伙计过来,拉了拉杨安顺的袖子,小声说道:“你跟我来。”

他们走到后院,寻了个角落,那个伙计原是做熟药的,跟他熟识,就直截了当地?说道:“回?春堂的掌柜的叫人找我了,说可以过去,你要不要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杨安顺愣了一下,摇头道:“你去吧,我走不了。我上次打了他们的人,都结下仇了。”

那个伙计笑了一下,就说道:“安顺,都是卖力气,没?什么仇不仇的,要是进了一家门,就不说两家话了。在哪不是挣点钱花。”

杨安顺犹豫了一下,又道:“他家……工钱没?这里高。”

伙计道:“你这人凡事都聪明,怎么到大事上糊涂的很?。你看?店里一天来这四五个人,跟去年的情形差不太多,都是天天赔着本在这里耗。大掌柜还?挺着大肚子,过两天该生了,她还?能依仗谁。过一阵子,东家就该把?铺子卖了。”

杨安顺道:“我看?不像。”

伙计道:“我前天看?见牙人来找东家了,难保不是要卖。她手里有地?契,回?本就行。等铺子卖了,咱们被?扫地?出门,可就真傻了。趁着还?有人要,咱们一块过对面去,也好有个照应,你说怎么样。”

杨安顺低着头,脚尖在地?上拧过来拧过去,就是不吭声。那个伙计见他不答话,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道:“你好好想吧,过了这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杨安顺脑子一片混乱,又看?蒋夫人和梁掌柜两个人从楼上下来,都脸色不好,心里直打起鼓来。他又拿着笤帚,在地?下扫着,慢慢走近了卢玉贞,偷眼看?她。见她脸色平静,忽然?心里也定了些。

扫着扫着,突然?有条胖胖的小黑狗跳到了他面前,追着笤帚转圈。他愣了一下,抬头问道:“这谁家的狗?”

忽然?听卢玉贞叫了一声,“四喜。”

那条狗一下冲到她身前,尾巴摇的像朵花似的。卢玉贞弯下腰去,一把?将它抱了起来。那狗也在她手里欢快地?扭来扭去,用脑袋蹭她的脸。

卢玉贞就笑道:“四喜,你长得这么胖了,重了好多。”

她笑得十分欢悦,脸上都像透出光来,杨安顺看?得呆了,心里忽然?一阵刺痛,就低下头去。卢玉贞就笑着对他说道:“这是我养的一条狗,这阵子寄在别人家。”

她往大门口望去,见顾大嫂走进来了,脖子里的瘿瘤又大了几分,重重地?坠着。她就笑道:“大嫂,你这终于有空过来了。”

顾大嫂用手托了托脖子上的瘤子,说道:“我思来想去,这个瘤子还?是去了吧,做什么都不方便。”

卢玉贞问道:“王大哥和素梅来没?来?”

顾大嫂笑道:“来了,都来了,得买些别的东西,我就让他们先到别处逛逛去。”

卢玉贞又用手去摸了摸,见瘤子表皮更硬了,皱眉道:“如?今只?能割掉了,针灸怕是不大好用。”

顾大嫂迟疑了一下,见旁边蒋济仁也坐着,就道:“能不能……让那位男大夫看?一下?”

她就会意,叫了一声师父,笑道:“这位大嫂脖子里有个瘿瘤。”

蒋济仁笑着走了过来,诊脉过后,又上手摸了摸,点头道:“只?能动刀了。这个不难,我们动手给?你割了就是,一个时辰就好,只?是得歇几天。”

顾大嫂见他也这样说,放了心,又有点犯难,“我们是套车进来的……”

卢玉贞道:“你们到我家里住就是了,住几天也没?什么。”

顾大嫂道:“怎么好这样麻烦你们。”

卢玉贞笑道:“若没?有你给?的那支鹿茸,方大人早就命都不保了。冲着这个,也是应该的。”

她就低头写了个方子,招呼了一个伙计,说道:“按这个方子取些药,到后面三?碗水熬成一碗,再热些酒来。”又向顾大嫂道:“这都是麻药,配着热酒喝了,就睡过去,动刀不疼的。”

杨安顺将卢玉贞拉到一边,小声道:“诊金……”

她就笑道:“这个嫂子以前帮过我大忙的,我不好跟她要钱。”

杨安顺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她洗了洗手,带着顾大嫂进了里面的诊室,又出来对他恳求道:“安顺,那条狗……能不能托你帮忙看?着点,我晚上就带回?家去。”

他就答应了,蹲下身也将小狗抱起来,用脸颊蹭了蹭。

这小狗十分亲人,并不害怕,嘴里呜呜叫着,像是在跟他讨吃的。他就笑道:“我去后面弄些饭给?你吃。”

正说着,忽然?小狗跳到地?下,向着外头冲了出去。他吃了一惊,连忙追出大门,却看?见小狗灵活地?穿过人来人往的大街,正正地?停在街对面一个人脚下。

那人穿着一件深蓝色外袍,并不显眼。他愣了一下,就俯身将它提了起来,笑道:“原来是四喜,你还?认得我。长得好胖啊,一定没?少吃。”

杨安顺一眼认出了方维,方维也冲他笑了一下。两个人隔着街道四目相对。

方维慢慢走过来,站在采芝堂门前。杨安顺脑子里一片混乱,勉强开口道:“你是……来找卢大夫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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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维摇摇头道:“我是来找你的。”又小声说道:“咱们两个……找个地?方说话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