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维叹了口气道:“如今我犯了色戒,说不定也要犯杀戒,便不想了。”
她吃了一惊,方维道:“我实在?做不到仁恕二字,只想以牙还牙。你相信我,我不是滥杀的人。”
她点头?道:“大人,我一直都相信你。”
他微笑道:“玉贞,我们?中官,自从净了身,便是抛了父母,再不能做回常人。入了宫,又?有许多?自己的规矩,跟外头?殊为不同。咱们?在?一块,一直是你迁就我多?些,又?为了我挨着这些骂。你既然是要嫁我,我以后就将这些规矩慢慢说给你听。逢年过节,应酬走?动,也是免不了的。我思?量着,这些琐事,我自己打理?清楚就好?,你偶尔装装样子,不必花太多?心思?在?上头?。若是有人问起来,只说你铺子里太忙了。”
她听懂了,也正色道:“大人,对不住,我没办法管家里的事。内宅什么的,我大概是顾不上。”
方维笑道:“这不要紧。凡是监官开了府,都有拨小火者服侍,也有掌家来管。只是一时半会,我想不到合适的人选,又?不敢轻易往家里头?带别人,所以就耽搁下来了。等我忙完这一阵,自己选些靠得住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就将点心向她推了推,又?压低了声音说道:“说是出来散心,其实我也做不到心无旁骛。我心里明白,供灯求平安,不过就是图个心里有念想。我干爹在?的时候,也是年年供奉,还不是被人害死了。我这两日?思?来想去,觉得你在?外头?的这些事,难保不是冲着我来的。”
她吃了一惊,摇头?道:“怎么会。大概是外头?药铺的人,借着这个机会要弄垮我们?。”
方维道:“那个叫陈九的人,绑过你,还记得吗?”
她就咬着牙道:“记得。”
方维道:“他以前是给张寿年做事的,张寿年失了势,生意又?被各色人等吞了。他如今听谁吩咐,我不清楚,但应当来头?不小。那日?在?贡院门?口闹事,就有他手下的人在?里头?浑水摸鱼。我想这唆使举子,所图甚大,就让陆指挥去将他抓了。没想到家里外头?,竟找不到人。”
她想了想道:“是藏起来了?”
方维道:“这还是好?的。我猜想,大概是怕走?漏了风声,被人弄死了。”
她就呆住了,打了个寒颤。方维道:“这案子的事,我原不该跟你说太多?。只是我思?来想去,觉得十分危险。我在?宫里原本?没什么根基,突然升了官,难免有些仇怨。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倒是没什么,只怕对你不利。”
她就沉默了。他摇了摇头?,又?慢慢说道:“我心里也怕,想叫你在?家呆着,但转念一想,若是人有心害你,在?家也没用。就咱们?家那巴掌大小的地方,又?不是铜墙铁壁。你自己要多?加小心,出入都叫人跟着,晚上也别在?铺子里呆着,都回家睡。陌生人找你出诊,咱们?能不去就不去,躲过这一阵再说。我也跟陆指挥说了,让他多?安排些人手,在?你们?那几条街上巡几圈。”
她抬头?看他,点点头?道:“我……我不怕的,大人,你放心。泼皮无赖那些污糟的事,我也见过不少,我能行的。”
他就笑了,叹了口气道:“玉贞,你还是个小姑娘呢,让你担着这样的风险。真想把你当个宝贝玉佩一样,用绸子包好?了,贴身收着,不舍得让你出去。你心地这样好?,又?勤快又?聪明,其实……不嫁我,嫁给别人,也能……”
她就笑着摇摇头?道:“您又?来了。”
方维忽然想到了什么,站起身道:“玉贞,咱们?先回去。”
他们?又?走?进那间?偏殿。方维跟小沙弥低声说道:“刚才是我们?记错了,还请帮我们?查一查,写的人名应当是蒋济仁。”
小沙弥在?册子上翻找着,过了一阵便道:“是的。”
他取了那根长长的夹子,从深处取下一盏灯来递给方维,他就转手递给卢玉贞:“你来吧。”
卢玉贞就将这支琉璃莲花灯仔细擦干净了,轻轻打开底座,从里头?抽出一张纸来。
纸上的字称不上好?,只是遒劲有力?,望去十分豪气洒脱,六个大字写着:“蒋济仁及夫人”。
他们?默默看着这一行字,字迹一挥而就,可见并?没有犹豫过。最后一个“人”字落笔很深很重,像是将手上所有的力?气都落了下去。
方维叹了口气,将纸又?仔细卷了起来放回原处,转身对着小沙弥道:“就是这盏灯没错,我来再续一续功德。”
他们?走?出偏殿,阳光直直地洒了下来。她抬头?看着,忽然觉得有些晃眼。方维道:“玉贞,这件事……”
她点头?道:“我不告诉师父师娘就是了。”又?回望了那一树洁白如玉的梨花,微笑道:“大人,咱们?走?吧。”
新政
方维走出司礼监值房的门, 院子里已?经?堆了些花草盆景,十分好看。他站在一盆贴梗海棠前看了一会儿,就听见有人叫道:“方公公。”
他抬头看, 是文书房掌事太监齐永成。
齐永成笑道:“你可终于舍得把那件旧衣裳给脱了。这个?季节新换了罗衣, 也显得十分?人才。”
方维微笑着行了个礼:“也没什么,都是宫里一体配发的,不穿也不好。”又问:“您怎么这几日不到我那里坐一坐。”
齐永成道:“已?经?是三月初八了, 近日见你忙着殿试的事,出出入入的, 我也不便打扰。加上最近文书房事情也多, 实在抽不开身。”
方维见他手里拿了一张清单, 脑子一转,就明白了,微笑道:“是参劾李阁老?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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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永成见他说对了,也不隐瞒,点头道:“就说是你聪明。这事你在文书房的时候, 也见过?不少了,这一份清单,还是照着你当年做的样子写的呢。自?从举子们在贡院门前闹了那么一场, 京城的言官们就跟疯了一样, 奏折都快把文书房给淹了。光昨天一天,就有佥都御史、右通政、大理少卿、礼部几个?郎中、七八个?主?事上了折子, 我手下那几个?人又不得力, 晚上就又弄到三更天。”
他看着方维, 又叹了口气?道:“哪里再寻一个?你这样的人, 手上嘴上都来得的,我也好睡个?安稳觉。”
方维四周看看, 见左右无人,便道:“以前我不是说过?,我有个?儿子在内书堂念书么。”
齐永成眼?睛一亮,笑道:“我记得,当日你跟我提过?,我还说要是读的好,就放到我那里去。”
方维笑道:“我这个?小儿子年纪不大,学问也还凑合,写字也算端庄稳重?。你要是看得上,等他从内书堂出来,送到你那里教导教导。”
齐永成点头道:“文书房这里又忙又累的,还要值夜,可比不得内官监、御用监油水多。你既是不嫌弃,有这个?心,就太好了。我平素为人,你也知道,并不刻薄,绝不亏待了自?家?孩子。”
方维笑道:“掌事这是哪里的话。我素日在文书房,要不是您事事照拂着,用心教训,哪里能?有今天。我还指望您对他严一点才好呢。”
齐永成笑道:“既然如此,那就等他从内书堂出来,你带他来见我就是。你的儿子,想必是顶好的,别让别的衙门抢了去。”
方维客客气?气?地答应了,见他走了,又自?言自?语道:“礼部几个?郎中也上了书?这倒是很?有意思?。”
他看着朱红色的海棠花出神,又站了一会,就有小宦官过?来回话道:“方少监,圣上下朝了。”
他赶紧整理了仪容,向着文渊阁走去。走到一半,忽然迎面来了一位熟悉的故人,穿着绯色官袍,上嵌着孔雀补子,正是新上任的户部侍郎江之仪。
方维愣了一下,连忙上前拱手道:“恭喜恭喜。”
江之仪春风满面,微笑回礼道:“听说方公公也升迁了。”
方维道:“都是蒙圣上抬爱。吏部的文书也是昨日刚下的,想必您这是谢过?恩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