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玉贞见他言辞闪烁,便叹了口气,低声道:“谢谢大?人指点。”

蒋夫人却忽然上前一步,跪倒在地,说道:“大?人,民女是采芝堂店里的大?掌柜,店里的一切事物,都在我眼皮底下,瞒不过我去。民女愿意以腹中孩儿的性?命担保,卢大?夫与这个伙计绝无半点私情,是此人有?心污蔑。”

蒋济仁见状,也?跟着?跪在她旁边道:“大?人,这位卢大?夫是我的徒弟,医术高?明,宅心仁厚,手中治好的病人也?有?上百位,称得上仁医二字。此人这样造谣中伤,岂不寒了她的心。回春堂的伙计这样说,岂止是污了采芝堂的名声,便是将自己铺子的名声也?带累了。”

卢玉贞见他们夫妇都争相为她辩白,一时?间心头一热,眼圈也?红了。蒋济安却冷冷地道:“这都是他们自己店里的人,自然是胳膊肘往里拐,开口护着?。爹,你可别?被他们给?诓骗了。”

蒋院使的眼神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便向着?地下几个人摆摆手道:“都起来吧。”他沉吟了一会,看着?黑衣伙计道:“你是回春堂的长工?”

那人连忙点头道:“小?人的父亲就在回春堂做熟药师傅,所以一早就进了回春堂做学徒。”

蒋院使喝了口茶,淡淡地道:“三更半夜到他人店中,断你个偷窃,也?不算重了。济安,店里的伙计若是有?偷窃之事,应当?如何处置?”

蒋济安吞吞吐吐地道:“应当?……立即开革,永不录用。”

那人听了,发起抖来,跪在地上眼睛只看着?蒋济安。蒋院使看得明白,冷笑了一声道:“叫你爹来把?你领回去。今晚的事,务必三缄其口,若是有?风声出来,你爹的差事也?保不住。”又叫后面的随从将他带了下去。

卢玉贞上前行礼道:“多谢大?人。”

蒋院使喝了口茶,淡淡地道:“不必谢我,我也?不是为了你。回春堂到底是我蒋家的买卖,伙计出了这样的事,我自然脸上没有?光彩。”又看着?蒋济安道:“好好的铺子,怎么管成这样,鸡鸣狗盗的事都来了。”

蒋济安却道:“爹,这个伙计,想必是因为最?近回春堂生?意差了许多,心里不平,所以……”

蒋院使突然拍了桌子,将众人都吓了一跳。他肃然道:“混账!手下的伙计出了这样的事,你就该在祠堂里对?着?列祖列宗反省自己,是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还在这里振振有?词。”

他摆摆手道:“你先跟我回去,家法伺候。”

蒋济安垂着?头不敢做声。见父亲放下茶碗来,正要起身,忽然指着?蒋济仁低声道:“爹,是不是他出了蒋家的门,就可以不守家规,弄些假药?”

蒋院使听了假药两个字,身体便僵直了,看着?蒋济安道:“你说什么?”

蒋济仁苦笑了一下,说道:“大?人,不用他说,我这里有?现成的药丸,您一看便知。”

他去了楼下,不多时?用油纸拿了几粒药丸过来,低头道:“这边是回春堂的葆春丹,这边是采芝堂的补心丹。”

蒋济安连连点头道:“爹您看,果然是对?着?正方做的假药。”

蒋院使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你也?就这点见识了。”伸手接过来药丸,依次掰开了嗅了嗅,脸色越发难看。

蒋济仁道:“大?人,这葆春丹是什么用途,想必您也?很明白。阿芙蓉此物,少量粉末入药可以止泻。只是若用在这样的丹药里,少则伤损神志,消耗血肉,多则破产倾家,废时?失业。此等药物在京城风靡一时?,便不知道有?多少人受害,伤了根本。我等是做医生?的,医圣教诲道,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因此小?人不得已,才做了这个断瘾的方子,制成了丸药,请大?人明鉴。”

蒋院使又看了看纸上的药丸,在手里搓了一下,取了帕子擦擦手,摇了摇头。蒋夫人道:“大?人,我们不敢污了回春堂的名声,所以只能假托是便宜些的葆春丹,视轻重开上一剂或者是三剂。病人没了心瘾,自然就不来了。因此这几个月来,我们的补心丹出货也?越来越少。”

蒋济安道:“爹,您别?信他们的,他们为了抢生?意,私底下不知道说什么了,这才……”

蒋院使看着?他,又看看蒋济仁,忽然又叹了一口气,郑重地看着?蒋济安道:“你先回家去。什么都不要说了。”挥挥手叫人带了他下去。

他又慢慢站起身来,拱手道:“贤伉俪一番苦心,保全了回春堂的百年基业,老身感激不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蒋济仁两行眼泪直流下来,跪下道:“小?人吃蒋家的饭长大?,又怎能……”说到这里,便说不下去,他埋着?头,只听见呜咽之声。

蒋院使走上前去,伸手触着?他的肩膀,低声道:“这些日子,我时?时?梦见你母亲,一脸愁容,问我是不是没有?教好你。我从梦中惊醒,看见中庭的月光照在地上,想起你母亲去世前托付我的情景,实在痛彻心扉,无法入眠。”他看了一眼蒋夫人,又道:“我实是指望你能承我的衣钵。你若是……依然是我蒋家的长子嫡孙。”

蒋济仁听了这话,也?是心如刀割。他转头看了一眼妻子,见她低着?头不言语,便叩头道:“大?人,我娘子如今身怀六甲,我也?将要为人父。跟郑家的这门亲事,原是从孩儿小?时?候就定下的。自孩儿成亲以来,她孝敬公?婆操持内务,也?甚是勤劳,并无不当?之处。她从小?没了生?母,如今再回郑家,谈何容易。若我因为她遭了官司,就弃她母子于不顾,我自己也?不敢再说什么仁爱为怀。大?人待我,恩重如山,我无以为报,只是……”

蒋院使见他说得恳切,便不再言语,向后退了一步,冷着?脸道:“很好。我从小?教你忠孝传家,如今你对?妻儿仁爱为怀,对?我这个父亲,却没有?半点慈悲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蒋济仁叩头道:“大?人,是孩儿不孝,枉为人子。若有?天罚,罚我一人。您膝下尚有?几个儿子,可是郑氏却只有?我一个丈夫,孩子也?只有?我一个父亲。我长恨没有?两全之策,请大?人成全。”

蒋院使默然点了点头,低声道:“我知道了。”又向着?卢玉贞道:“这位东家,我就先告辞了。回春堂治下不利,给?你们添了麻烦。我会叫他们好好整肃。”

卢玉贞行礼道:“不妨事。您秉公?明断,我心中感激之至。大?人慢走。”

蒋院使慢慢走出门去,突然又回身走到蒋夫人面前,平静地道:“葆春丹以后不再售卖了。”

蒋夫人会意,连忙点头道:“谢谢大?人,那治过了剩下的人,补心丹也?不再上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蒋院使道:“很好。”见她腹部隆起明显,默默看了一眼,又问道:“胎象还稳固吗?”

蒋夫人愣住了,回过神来,才答道:“很稳。胎儿很壮健。”

蒋院使点了点头,缓缓转身离去。

卢玉贞上去搀扶着?蒋济仁起身,他眼泪流了一脸,摇头道:“我实在是大?大?的不孝。”

卢玉贞见他痛苦已极,亦不知道怎么安慰。蒋夫人拉着?他的胳膊,轻抚着?他的背道:“伯栋。”

卢玉贞招手叫杨安顺道:“咱们先出去。”

他俩到了楼下,见地上的血迹已经干了,斑斑点点,触目惊心。她取了帕子擦了擦,心中后怕,问道:“伤口可好些了?”

杨安顺道:“没什么了。这样的小?伤,过几日就好了。”他又笑道:“卢大?夫,其实刚才我心里怕得要命,以为你要为了名声,把?我开革出去。”

她在柜子里又寻了一瓶封住的伤药,笑道:“公?道自在人心。他们若是今天说我跟这个,明天说我跟那个,店里头过不几天就没有?人了呢。”她把?小?瓶递给?他:“过年这些天我不在,你记得每天都要换一次,结了痂就不用了。”

杨安顺道:“谢谢东家。”又笑道:“谢谢卢大?夫。”

卢玉贞摇摇头道:“我该谢谢你才对?。要不是你一开始挡了那一下,我说不定……”

杨安顺又挑了个大?拇指道:“卢大?夫你打?他那一棍子,可真是厉害啊。”

卢玉贞先道:“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又道:“安顺,你回后面歇着?吧,我也?该回家了。”

她上楼收拾了一番,拎着?布包和?新?买的点心,默默出了店门。见门口的阴阳鱼被风吹得歪斜在一旁,连忙把?它校正了,又用手抚平。她微笑着?自言自语道:“大?人,今晚要是你在就好了。”

探亲

马车向南直行过了宣武门城楼。卢玉贞撩开帘子, 抬头看了一眼城门洞里?头刻着的“后悔迟”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