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济仁笑?道:“娘子,咱们想到一块去了。”便?提起笔来,默默写了一个?方子出来,递给卢玉贞。

卢玉贞细细读了一遍,“师父,我觉得您这个?方子很好,只?是……是不是太猛了些?我怕吃出事来。”

蒋济仁正色道:“自古除瘾用重方,不然只?怕断不掉。”

卢玉贞笑?道:“您这个?方子已经很对症了,只?是里头有些东西,可以?调一调,做得中?正平和些。”

蒋夫人拿着药方看了一眼,笑?眯眯地说道:“伯栋,咱们再商量商量,这样?猛的?药,一剂下去,我心?里也?只?怕没底。你和玉贞再核对一下,看能不能稳妥些。”又看着卢玉贞:“东家,掌柜的?和伙计学徒们都在后院候着,我叫他们上来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规矩

矮矮胖胖的掌柜笑眯眯地进来了, 见卢玉贞坐在?上首,蒋济仁和蒋夫人两边陪坐着,略迟疑了一下, 便走到卢玉贞面?前, 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小人梁生友,拜见东家。尚不知东家贵姓,实?在?惭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卢玉贞点头笑道:“免贵姓卢。梁掌柜辛苦了。”又指着蒋济仁道:“这位蒋大夫, 是来店里?面?坐堂行医的?。”

蒋济仁便起身见礼。梁掌柜作揖道:“店里?缺大夫也很久了,蒋大夫过来正是雪中送炭。”

卢玉贞又指着蒋夫人道:“这位是他的?夫人, 是我特意请来的?大掌柜。以?后店里?的?一应事务, 都报请大掌柜拿主意就行, 也不必来问我。”

梁掌柜转脸见蒋夫人年纪轻轻,气质却冷静,心头一凛,随即又反应过来,连忙上前行礼道:“大掌柜有礼了。这铺子里?除了我, 还有账房先生一位,伙计四名,学徒八名, 还请大掌柜多?指教。”

蒋夫人微笑着点点头, 指着旁边的?椅子道:“您先请坐。”

梁掌柜诚惶诚恐地道:“我站着听?吩咐就行。”

蒋夫人便指了指身边的?桌子,上面?摆了一摞账本。“梁掌柜, 咱们铺子里?这三年的?帐, 今天早上我也仔细看过了。你也是铺子里?的?老?人了, 这些?年一力操持着, 确实?也费了不少?心。”

梁掌柜客气地答道:“哪里?哪里?。都是小人应当应分的?。”

蒋夫人道:“那就先请账房先生过来吧。”

不一会,帐房先生进来了。他约莫五十来岁, 十分清瘦。他行礼后,自报家门姓陈。

蒋夫人便笑微微地说道:“陈先生这账目理的?还算清楚,“进、缴、存、该”四角齐全,流水明细也记得详细,看得出来,你是个老?成谨慎的?人。”

陈先生便躬身谢过:“大掌柜谬赞了。”

蒋夫人又翻开一本账,指着上面?一处,看着他笑道:“只是这进缴结册中,尚有几个月的?进项与流水不大对扣。像是盘龙门的?时候强行平过的?。”

陈先生看得清楚,脸色就变了,连忙解释:“大掌柜慧眼。这几个月因以?前的?东家从账上支了些?现银,所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蒋夫人沉吟了一会,点头道:“给付现银是一脚帐,四角帐却是要有来有去。好在?数目不大,以?后便下不为?例。”

陈先生连连点头道:“您说的?是。”

蒋夫人笑道:“这几日我还需要盘存,还得陈先生多?多?帮手。”又向着卢玉贞点点头。

卢玉贞便吸了一口气,开口说道:“陈先生在?采芝堂干了许多?年,也是兢兢业业,以?后也辛苦您了。”伸手将托盘中红纸包着的?一小块银锭递了过去。

陈先生接了过来,低头道:“谢东家的?赏。”

梁掌柜又叫了伙计和学徒上来。四个伙计走上前齐齐站成一排。各自报了家门,多?是京城附近人氏。那个十七八岁的?伙计排在?最末,自报叫李有禄。

蒋夫人便叫了三个人的?名字,叫谢东家的?赏。

李有禄见没有叫他的?名字,登时脸色惨白。卢玉贞见状,也茫然地看蒋夫人。

蒋夫人摆摆手,卢玉贞就先按一人一吊钱给了赏,几个伙计拿了钱,在?旁边站定了,留下李有禄站在?当中。

梁掌柜见场面?有些?尴尬,上前解释道:“有禄……也是在?店里?做了几年,从学徒升的?伙计。”

蒋夫人却笑道:“这位姓李的?伙计,可还认得出我?我三天前来过铺子的?。”

李有禄看了看她,略有些?茫然,正思索之际,蒋夫人笑道:“如今店里?的?客人,一天也就零零星星几位,我可是买了好几包药粉,你都不记得我,可见做事十分不用心。”

李有禄脸色阴晴不定,忽然直直地跪了下去,不断叩头:“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大掌柜您大人有大量,还请……”

蒋夫人淡淡地道:“你认不出我,也就罢了。今日便要开革了你,也让你心服口服。”

当下众人皆是一惊,梁掌柜急忙道:“这……大掌柜,今日是新东家的?喜日子,既非端午中秋,也非年节,按规矩,就算开革雇员,也……”

蒋夫人笑道:“论起规矩,也有大规矩,有小规矩,小的?总越不过大的?去。他是铺子里?专管抓药的?,讲究的?就是齐眉对戥,手上的?斤两务必要精准。我冷眼看着,他可是毛糙的?很,不说是一剂一回戥,便是三剂一回戥都做不到。”

李有禄支支吾吾地解释道:“小人想起来了,当日……当日那方子确实?用药多?了些?,小人手上便没有留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蒋夫人冷笑了一声,便不看他,向着众伙计说道:“开方用药,要的?就是配伍施治,若是配药的?时候这个多?了一钱,那个少?了一钱,药效何来?大夫开出方子来,病人回家熬上几个时辰,都是费心费力,若是到你这里?手上一抖,众人的?心血都空费了。”

李有禄连连叩头道:“小人知错了,小人以?后一定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好好做事。”

卢玉贞看了,略有些?不忍,又看向蒋济仁。见他对她微微摇头,她便憋住了不言语。蒋夫人从身后提出一个纸包来,笑道:“我再让你看看。我若是没记错,你当学徒第一天,就该从包药学起。想是你出徒久了,全都忘光了。出手的?纸包讲究边角对齐,有棱有角,包裹严实?。你这个纸包,样?子不端正还在?其次。”

她放了手,纸包直直地掉在?地下,登时散了开来,里?头的?粉末扑出来,撒了一地。李有禄脸色灰败,闭口不再说话。

梁掌柜张了张嘴,便没说出话来。蒋夫人环视众人,冷冷地道:“梁掌柜,回头你带他到里?面?去,将工钱结清了,给他将这个月的?钱补齐,也算有始有终。”

李有禄呆呆地跪在?地下,垂着头不言语,梁掌柜推了他一把:“快谢过大掌柜。”他就勉强道:“谢过掌柜。”

几个伙计和学徒在?后面?站着,都看得脸色苍白,一声也不敢出。

蒋夫人用眼光扫了他们一眼,喝了口水,平静地道:“如今我来这里?做大掌柜,便也说不得什么讨嫌不讨嫌了。你们今日看得明白,也不要跟我说以?前怎样?。以?前都是蒋掌柜心地仁善,惯出这些?毛病。如今换了东家,药铺里?头是什么规矩,也都早有明文,依着来就行。做错了事,该罚就罚,该打就打,该开革的?就开革。谁要想求情,一体处置。”

众人齐声答是。八个学徒又上来叩头。卢玉贞给了一人半吊的?赏钱。学徒们刚要退下去,蒋夫人却指着其中一个道:“杨安顺,你留下来。”

卢玉贞一看,正是之前那个十四五岁的?学徒,大眼睛厚嘴唇,看着颇忠厚老?实?。她依稀记得这孩子人还算勤勉,皱了皱眉头,刚想说两句,又忍住了。

杨安顺吓得浑身发抖,跪下去道:“小……小人知错了。”

蒋夫人笑了一下,看着他道:“你别怕。不是要开革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