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玉贞也?笑?了,脸色和缓了些,“师父, 我不是怕这个。”她提起吊子给他倒了盏茶,关切地问道:“咱们这里斜对过就是回春堂, 我是怕您心?里……”

蒋济仁向外看了一下, 勉强笑?了笑?, 摇头道:“回春堂如今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了。能有个?医馆让我坐堂行医,我就感激不尽。也?是多亏你和惟时兄的鼎力相助。”

她听了这话,越发不好意思起来,“这些事,都是方大人一力主张的?, 也?是他指点我如何操办。”

蒋济仁叹了口气:“惟时兄论学问人品都是上佳的?,可惜……”看了看卢玉贞,便?没有说出口。

她也?心?中?雪亮, 微笑?道:“我也?觉得他好得很。”又问道:“师父, 您觉得这店名要不要改一下,改成仁心?堂, 普济堂什?么?的??咱们换个?招牌。”

蒋济仁笑?道:“我倒是觉得采芝堂就很好, 留瀛洲而采芝兮, 聊且以?乎长生。咱们治病救人, 长生不是最好吗,病人看了也?喜庆的?很。”又自觉说的?多了, 微笑?道:“你是东家,你说了算。”

她低着头道:“您管我叫东家,我哪里敢应呢。”

蒋济仁笑?道:“咱们两个?,各论各的?。谈这些事,你是东家便?是你做主,医术上的?事,你该叫师父就得叫,不妨碍的?。”又从窗户里看了一眼回春堂,见门口熙熙攘攘,几个?伙计在人堆里热情兜售,心?头一阵火直冲上来,铁青着脸道:“真想把?那什?么?葆春丹一把?火烧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卢玉贞吓了一跳,“使不得,师父,放火是不成的?。再说了,那可是您自己家里的?买卖。”

蒋济仁道:“我不敢说自己是蒋家的?人了,可是我身为大夫,也?不能坐视不理。况且正是为了蒋家的?名声,才不能留着这些脏东西,祸害百年的?基业。”

卢玉贞见他态度果?决,又低声道:“我其实这几天也?在想这事。我记得之前陆指挥说他吃了些丹药,便?是热性的?,脉象细弱沉迟,舌苔发红。我在神门、内关两处用针,还是有些效用。只?是按您说的?,这阿芙蓉药性烈得很,我便?没有见识过了。”

蒋济仁赞赏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总得想个?法子治一治,用针用药也?都使得,只?是用针需要大夫来弄,用药便?方便?的?多。我这几日苦思冥想着,看有没有什?么?断瘾的?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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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正说着,牙人沿着楼梯疾步下来了,向卢玉贞做了个?手势,笑?道:“请新东家楼上坐。”

她就知道谈得成了,心?上一阵狂跳。蒋济仁笑?道:“还不快去。”

牙人又笑?着低声道:“楼上那位娘子本事了得,我做了这十几年,各路人等也?见得多了,这样?厉害的?砍价高手也?是罕见。房契地契带铺子,全套下来,不过二百二十两。这个?价钱,便?是走遍北京城也?难找了。”

卢玉贞笑?道:“也?是你从中?花了大力气。”又对蒋济仁道:“师父,咱们一块上去吧。”

他们走上楼去,楼上设着桌椅板凳,坐着几位保人。前面坐着药铺的?原东家,是个?六十来岁的?商户,笑?眯眯地坐着喝茶。见到蒋济仁,便?起来作揖道:“承蒙惠顾。”

牙人笑?道:“不是这位小相公,是这位娘子。”

卢玉贞上前福了一福,老?商人略有些意外,仔细打量了她两眼,又对着牙人道:“文?书都谈妥了,可以?盖印了。”

蒋夫人便?冲着她微微点头。

牙人请双方对面坐了,将文?书一式几份,又让双方看过,卢玉贞便?从袖子里取出私印,在白瓷印泥盒里饱饱地蘸了大红的?印泥,用尽力气盖了下去。

牙人低声提醒道:“新东家,心?里再欢喜也?不必这样?用力,印油干得慢。”

她就笑?了,手上也?放松了些。老?商人取出一大盘钥匙,向她一一交代清楚,便?和保人下楼去了。

牙人眉眼间都透出喜色,躬身道:“新东家,明日我带您去顺天府署盖上官印,交过契税,便?是正式结清过户了。”

卢玉贞点点头,又掏出一封赏钱,递给牙人道:“你这几日也?辛苦了。”

牙人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渐渐笑?得开了,拱手道:“谢东家的?赏,小人挣得就是个?跑路钱,可不敢道辛苦。日后东家发了财,要另起分铺,也?请来帮衬我。”

卢玉贞笑?道:“借你吉言。”

牙人便?也?转身离去。一时楼上只?剩了蒋济仁夫妇和卢玉贞三?个?人。蒋济仁拿着卢玉贞的?私印,翻来覆去地看着,笑?道:“这方印倒是古朴典雅,很有汉印之风。书篆治印之人必不俗。”

卢玉贞却看着文?书上红通通的?印文?,一时百感交集,又看见印的?一角,略有缺损痕迹,忽然想起方维那天在灯下对着光,在石头上驱刀如笔的?样?子,又是心?酸又是甜蜜,眼泪险些要流出来。

她咬牙忍住了,伸手抄起那盘钥匙,推开了二楼的?窗户。

方维坐在外面的?茶汤摊子上,正略显焦急地向这边望过来。见到她开了窗户,两个?人遥遥相对,她就拿着手中?一大串的?钥匙,冲着他摇了摇,又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

风带着些枯树叶从街上扫过去。路上行人低着头缩着脖子匆匆而过。他看着她,也?笑?了起来,冲着她挥一挥手。又起身将几文?钱放在桌子上。

蒋夫人见她站在窗前挥手,便?过来问道:“怎么?了?”

从窗户向外望去,蒋夫人也?看见了方维。两个?人目光交汇,方维就转过身来,抱拳深深地一揖到底。

蒋夫人心?中?一震,忽然许多旧日的?景象翻涌上来,楼下一揖到底的?人还站着,脸却不再是方维的?了。

她本能地抱拳回礼。方维微笑?着转身,沿着大街走去,身影渐渐淹没在人群当中?,再也?分辨不出来。

风从窗户边上呼啸而过,蒋夫人一阵恍惚,呆呆地站在原地。

蒋济仁笑?道:“娘子,你们在窗户边上看什?么?呢。风太冷了,仔细着了凉,又咳嗽起来。里头坐吧。”

蒋夫人骤然惊醒了,退了一步,支支吾吾地道:“没有什?么?。”回身道:“还有些事情商量呢。”

卢玉贞将窗户关上了,请他们夫妇二人坐下,低声道:“铺子已经买下来了,接下来怎么?准备开张,还是要听师父师娘的?。”

蒋夫人道:“东家,买铺子不过是第一步。生药怎么?进,熟药怎么?制,铺子怎么?陈设,原来的?掌柜伙计怎么?用起来,也?还是有很多琐事要打理的?。”

卢玉贞低头道:“我看着回春堂就在对面,他们如今生意这样?畅旺,我心?里头也?虚的?很。要不开业的?时候,诊金药费给病人些折扣呢?”

蒋夫人笑?道:“玉贞,这个?可不是良策。咱们若是直接给折扣,就是先输了第一城。依我看,药铺新开张营业,一定要弄出些大动静来。”

卢玉贞听得心?中?一惊,便?看向蒋夫人。蒋济仁笑?道:“娘子,你也?不必卖什?么?关子了。昨天你就一直问我,那葆春丹里头是些什?么?东西,多大用量,你心?里一定有主意。”

蒋夫人笑?道:“伯栋跟我说明白了,那丹药之所以?热性那么?厉害,是因为加了阿芙蓉。这东西我原来也?略知道一点,本是从莺素的?青果?中?刺出汁水来晾干而得的?,用来治痢疾十分有效,近年来,皇室采办药材也?将阿芙蓉加了进来,从南方走水路上直接贡到京城。交了宫里头的?孝敬,还有剩余的?,才零星卖出一些给各大药铺。因路途遥远,运费又贵,价格极高,日常开方并不多用,一般药铺也?没有存货。我之前主理回春堂的?时候,盘过库房。我还记得,十来间分铺,大概也?只?有七八斤的?量。这几日我走了几间铺子,在外头暗暗数了一下葆春丹大概的?出货,不出十几天,阿芙蓉的?存货就要用尽了。就算他们已经派人去各地采买,一时半会,也?很难凑齐这样?多。”

蒋济仁脸露喜色,笑?道:“那他们就卖不了葆春丹了,真是大快人心?。”

蒋夫人笑?道:“正是。过不多久,这丹药就要脱销。伯栋既然说这药吃了就成瘾,那到时候便?有大批人过来求医问药。”

蒋济仁忽然明白了,点头道:“若是有人吃这丹药吃上了瘾,一旦停了药,必然是涕泪俱下,浑身麻痒难当。精神耗损,痛苦不堪。届时一定会到回春堂来要个?说法。”

蒋夫人看着丈夫,微笑?道:“你说得对。当务之急,便?是要有个?断了这瘾的?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