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明白过?来,内心一震,便将它紧紧握在自?己手心里?。
方维一阵恍惚,好似忽然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身边走?过?,有些清脆的笑声从暗夜里?模糊地传过?来。
他慢慢将陀螺放在桌上,手上使了点力轻轻一拧,陀螺飞快地转了起来,模糊成一个白色的虚影。他看着这道虚影渐渐摇晃起来,终于越转越慢,沉重地倒下去,在桌上滚了几滚,再不动弹。
他的眼泪也跟着落了下来。
女人
北镇抚司的小房间内, 蒋夫人低着头坐在床沿上,两眼直直地望着地上的蚂蚁,默默无言。
卢玉贞把饭菜端到桌子上, 叫了声:“吃饭了。”
她犹豫了一下, 慢慢走了过来,端起?饭碗,手上的镣铐搁在桌子上, 哗啦一声。
桌上摆着一碟熟牛肉,一碗熬得很烂的白菜。她拿起筷子, 夹了两口?白菜, 又?慢慢扒拉碗里的米饭。忽然愣了一下, 大概是硌到了牙齿,她从嘴里吐出一粒砂子。
她看着这粒砂子,眼圈忍不住红了,两行眼泪又?流了下来。
卢玉贞见?她哭了,摇摇头, 低声道:“你先别管饭菜好不好吃,先凑合吃点吧,不然回头凉了, 你更?吃不下了。”
她就?嗯了一声, 擦擦眼泪,小口?小口?地吃着。
卢玉贞看看她, 又?把牛肉碟子往她面前递了一下, “多吃点这个。今天的白菜太咸了。”
蒋夫人嗯了一声, 看卢玉贞闷着头吃的很快, 就?皱了皱眉头,想说什么, 又?没开口?。
卢玉贞笑道:“你是觉得我吃太快了吧。我自己也知?道吃相不好。以前饿惯了,动作?不快些便没得吃。”又?正色道:“这还是给我的饭菜。要是你回头真坐了牢,那都是馊饭菜汤。碗里有蛆虫的事,也是常有的。你好歹是有身子的人,不管怎样,多保重?些。”
蒋夫人听得脸色发青,她默默咬着牙,又?多吃了几?口?。
卢玉贞见?她这几?日手腕处被?镣铐磨得破了些皮,便道:“你手腕子这块磨得慌,我给你弄弄。”
她拿了个帕子,从镣铐里头穿过去,沿着锁链缠了几?道,打了个结。又?从布包里拿了纱布,蘸着些药水给她擦。
蒋夫人的手颤抖起?来,一滴眼泪就?落在碗里。她低声道:“这十几?天了,我夫家便是死人一般,一点消息也没有。”
卢玉贞道:“你也别想太多。别人我不认识,蒋大夫是好人,不会放着你和孩子不管的。”
蒋夫人摇头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他要是不跟我断了,便是和蒋家一族为敌,前程都不能要了。再说,就?是他想管,也未必出的了家门。”
卢玉贞被?这句话戳中了往事,心里忽然疼的一跳,也低下头来,又?柔声道:“蒋大夫不会的,他是你相公,你得信他。”
蒋夫人发了怔,又?叹道:“随他去吧。”她看着卢玉贞,凄然地说:“没想到这个时候,还能帮我的人,竟然是你。”
卢玉贞苦笑了一下:“蒋夫人,你以前在南京给我出过赎身的钱。没有那二百两银票,我就?赎不了身,说不定早在院子里头糟烂死了,哪能有今天。”
蒋夫人摇摇头道:“我当时只是想着拿点钱出来,随手就?打发了你。”
卢玉贞笑道:“我也不是傻的,你一直瞧不起?我,我怎么看不出来。只是我实打实地受了这个恩惠,便不能装没事人。”
她给蒋夫人把药水擦上,又?将?手腕子用纱布缠了厚厚的一层,笑道:“好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蒋夫人动了一下手腕,连带着镣铐当啷一阵响。她低声道:“我现在是犯妇,不是以前的大小姐少夫人了。这孩子,也没有富贵命,这以后可怎么办呢。”
卢玉贞一边收拾纱布药水,一边道:“人的境遇,说不准的,保不齐忽然落魄,也保不齐忽然又?起?势了。看你这几?天既不吃也不睡,整天就?坐在床上发愣怔。这样下去熬不了多久,身子可就?坏了。你先别想那么多,把这一阵挺过去,安安稳稳地把孩子生下来,说不定就?又?好起?来了。有什么过不去的槛呢,看我这不也活得好好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剩下的饭菜都汇在一块吃了,将?碗筷收拾出去,又?回来坐在窗户前面,仔细地翻着医书。
她默默地看了几?段,皱着眉头圈了几?个字出来。
蒋夫人看见?了,便问道:“你这是看的是什么书?”
卢玉贞答道:“《扁鹊心书》,讲经络和针灸的。”
蒋夫人看了一眼,忽然想起?来什么,问道:“可是宗信书堂的坊刻版?”
卢玉贞翻到正面看了看,惊讶道:“正是,你怎么知?道?”
蒋夫人指着书道:“我记得以前听我父亲说起?过的,这部?书版本很多,宗信书堂刊印的这本校对不严,里头错漏处极多,看了误人子弟。苏州乔家的湖山堂有个十年前出的版本,是精校过的,你若是想读,就?买那一本。”
卢玉贞听得呆了,笑道:“还是你厉害。”又?问:“这样听起?来,令尊也是很厉害的大夫了,你怎么没跟着学呢?”
蒋夫人叹了口?气道:“我父亲说医术是我家祖传的,传男不传女,便不教我,只教我几?个兄弟。”
卢玉贞听了,十分惋惜:“那确实可惜的很。蒋夫人,你这样天资聪明,若是学了医术,难保不是第二个谈女医呢。”又?道:“我现在用的一些法子,也都是我爹当年教我的。”
蒋夫人有点吃惊,便道:“原来令尊也是大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卢玉贞笑道:“我爹是乡下的行脚大夫,给村子里的人看病的,医术很好,治了好多病人。他手把手教了我很多土方。”
蒋夫人愣了,又?问道:“那你后来怎么……”
卢玉贞将?书放到一边,淡淡地道:“我爹娘去世的早,他们走了,便没人管我了。”
蒋夫人叹了口?气道:“原来你也是好人家女儿?出身。”
卢玉贞又?取了一本医书出来,默默翻开,又?低声道:“若不是逼不得已,谁也不愿意去做没廉耻的生意,让人戳脊梁骨。”
蒋夫人默然坐了一会,又?道:“话虽这样说,女子还是当以节烈为首要。”
卢玉贞听了,便苦笑了一下,并不分辩,低头默默读着手里的书。
蒋夫人坐了一阵子,又?问:“你在北镇抚司这里做事,陆指挥给你付钱吗?”
卢玉贞笑道:“我拿月俸的。一个月一两银子,月底便能从公中领了。”
蒋夫人又?打量了这个房间,四壁空空,只有简陋的床铺桌椅。“说起?来我便不明白,当时我让方公公问你,愿不愿意给我相公做妾室,你却?不愿意。我看蒋家的那些姨娘,光月钱便是六两,逢年过节还能领些花用,也是穿金带银,差奴使婢,比这里风光体面多了。你倒是宁肯抛头露面在这里拿这点月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