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夫人的脸变得红一阵白一阵,看着方维,只答不?上来。陆耀笑道:“看夫人这个神情,便是承认了。”

蒋夫人惶惶然地摇头?道:“我没有。”

方维笑道:“我不?是怀疑你和他有私情。你也放心,这件事,我不?与蒋大夫说起。于你的清名,丝毫无损。”

蒋夫人惶急地道:“是金九华,他想给高督公买些上好的山参,又怕外头?买到的是西贝货,所以托人找我,又怕周围监视的人太多?,才?约我在智化寺交接。”

方维和陆耀对视了一眼,便都笑了出来。

陆耀道:“蒋夫人,你心思倒是很活络,反正金九华已经?死了,随你说也无妨。你这样下去,蒋府里头?百余号人关的久了,会?怎么说,你猜猜看。晚上我们?在蒋家大门口亮一下火把,不?出半日,整个京城的人就都知道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暗号

蒋夫人脸色惨白, 坐在?椅子上,竟像是支撑不住,整个人要往下歪倒。半晌, 她艰难地?坐直了身?体, 抬起头来:“两位大人,你们这样逼迫我一个妇道人家,似乎有点不大体面啊。”

方维笑了一下, 轻声道:“蒋夫人,我可从来就不是个体面的人啊。我不仅不体面, 还不知好歹。”

他?拿起了陆耀放下的那张纸, 一字一句地读道:“督公台鉴:本次过祁州, 险为山匪所劫,幸不辱使命。得山药三千斤,沙参五百斤,白芷五百斤,及云片鹿茸镑制犀角若干。即刻启程复命。”

蒋夫人惊讶地看着他, 脸色越发难看下去?。

他?又叹了口气:“蒋夫人,或者我叫一声你写这封信的时候的名字,郑雪娘。原来我也以为, 这不过是金九华自己的一腔相思之情?, 无法?排遣,就私藏了一封信, 时不时拿出来默念一番。后来他?死了, 便万事一笔勾销了。直到最近, 我想起这些词句, 忽然觉得通篇皆是漏洞,似乎意有所指。”

卢玉贞也迷惑不解地?转脸看着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方维把纸放下去?, 微笑道:“郑雪娘,你可以不回答。我说着,你仔细听着,若是其中我说的哪点不对,你再反驳我不迟。”

他?慢慢悠悠地?站起来,走到蒋夫人面前,盯着她,伸出一根手指道:“第一个疑点,便是里头说到的山匪。山药这种东西,若是三?千斤,也要二十几车才拉的下。山匪抢东西,都是先?探过底的。这样笨重的东西,山匪就算路上抢去?了,又能?在?哪里存放,哪里销赃?山药外面售价又极便宜,几文钱便有一大捆,劫这些究竟有何用?”

他?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个疑点,便是御药房。你也说过,这是御药房紧缺的药材,让高俭孝敬上去?,所以得你亲自到祁州去?进货。我查了查,御药房一年配的药也有限,山药本?来用的就不多,一百斤足够整年的使?用了,要那么几千斤、几十车山药做什么?库房都存不下。”

蒋夫人摇头道:“方公?公?说的这些,我都不晓得,督公?吩咐的事,我们只尽力去?办就是了。”

方维笑了笑,又伸出第三?根手指:

“第三?个疑点,也是我始终想不通的地?方,便是祁州。祁州原是四围药材集散之地?,这倒是没有错。所以我一开始看到这封信,并不怀疑。只是山药、沙参、白芷都是北方特产,若宫里御药房有需求,叫北直隶的巡抚安排人送来就是,路程又近,交通又很方便,走官道路上只需要两三?日就能?运到了。为何舍近求远,要高俭在?千里之外的南京来安排?祁州离京城不过三?百里,又为何要先?运回到南京,再走水路上供到京城,这一路的花费,比这些山药什么的还要贵得多。你是个商户,会做这样赔本?的买卖吗?你直接送京城不是更方便吗?”

蒋夫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卢玉贞不明所以,眼睛只是呆呆地?看着方维。

方维对着卢玉贞的方向淡淡地?笑了一下,慢慢说道:“直到前几天,机缘巧合,有人告诉了我这几样药材初始是什么样子,我才恍然大悟。”

他?叹了口气,说道:“所以,郑雪娘,你很聪明。这封信看似是正常的采办往来,其实根本?不是一封买药的信,里头的什么山药、沙参、白芷也不过是借了个名字而已。这封信,其实就是一本?私账。我来替你说一下吧。山药,便是银锭。沙参,便是金锭。白芷,便是散碎银两。所以这封信里头说的是:我得了银锭三?千两,金锭五百两,散碎银子五百两。正是因为这样,山匪才探了消息,险些劫了这批货去?。你说对吗?”

蒋夫人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卢玉贞听得真切,也捂住了嘴巴。陆耀也是呆住了,手里的茶杯也一动不动,几乎不曾拍案叫绝。

方维盯着她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郑雪娘,记得今年春天我到南京的时候,曾听说你经营有方,是商界奇才。这几年间,将宏济堂的分号开遍了江南,总计有几十家之多。我思量着,买卖生熟药材,并非暴利的生意。这背后南京镇守太监府出了多大的力,到底借着这些生意,有什么样的官商勾结、敛财手段,我倒是很想向夫人请教。若是夫人不肯讲,我们只好向上禀告,将宏济堂分号都封了,慢慢地?一家一家查起来,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蒋夫人脸上的血色已经全都褪下去?了。她垂着头,整个人都发着抖,半晌才开口道:“你说的没有错。只是这些账目……我都已经在?智化寺交给金九华了,至于他?后来烧掉了或是交给谁,我就不清楚了。”

方维抱着手打量着她,点了点头:“这我相信。金九华为了将你撇清,也会叫你这样做。这样即便东窗事发,也从此与你、与宏济堂再没有任何干系。他?自己到京城来,其实一早就存了必死的心思,帮你扛这个罪名,早在?他?预料之内。这封信里头字字句句都是虚的,只有金九华对你的心意,那是十足真金。”

他?向前走了一步,离蒋夫人只有两三?步的距离,冷下了脸:“只是蒋夫人,我对你也略有些了解。你要什么东西都握在?自己手里,才安心。这些金子银子的化名,金九华是想不出来的,一定是个医药世?家的人,见多了这些,才按照颜色形状取出来。我想,应该是你提出了这套暗记。这些信写的这样隐秘,所知道的人也极其有限,可谓你的得意之作。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不会舍得销毁这些暗账,一定会私下留着一份傍身?。我猜想,这几年的账目,或者说是书信,就在?你出嫁的箱笼里,被你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到了蒋家,是吗?“

蒋夫人脸色骤变,惊慌失措地?看着他?,没有回答。陆耀招了招手,叫了个百户来,朗声吩咐道:“你带些精干的人,马上去?蒋家,把蒋夫人的嫁妆箱笼还有她日常坐卧的东西都搜查一遍,贴了封条,全部搬运过来,一点不许拉下。”又道:“做事安静些,别惊扰了蒋府其他?人。”

方维转身?回到座位上,将杯子里的茶水一口气饮尽了。陆耀在?旁边抚掌道:“方公?公?,你这一番盘问可真是漂亮。我审了这么多年案子,也是头一次见呢。”纪司房也点头道:“这一趟北镇抚司来的确实值得,真是开了眼。”

陆耀笑道:“蒋夫人,你还有什么话说?”

蒋夫人无力地?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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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耀便招手吩咐道:“来人,将蒋夫人带下去?,找间有窗户的牢房,让她先?在?里头呆上两天吧。等?我们查证清楚了,再过一遍堂。”

她身?后站着的卢玉贞突然上前一步,开口道:“陆大人,卑职有个请求。”

方维和陆耀都吃了一惊,陆耀问:“怎么了?”

卢玉贞声音不大,却?很清楚:“蒋夫人她毕竟是有身?子的人,又不满三?个月,牢房里头又冷又湿,只怕有什么不妥。”

陆耀皱着眉头道:“上层有几间牢房,是带窗户的,我已经体恤她了。”

卢玉贞摇头:“咱们这边牢房里头只有稻草,被褥都没有的。我那间屋子,虽然小,但是有床铺,也有被褥。”

陆耀和方维对视了一眼。陆耀便道:“牢房里头不设床铺,是怕犯人扯成?布条子寻死。若是犯人死了,你可是逃不脱的干系。”

卢玉贞愣了一下,又道:“陆大人,我这几天可以在?屋子里贴身?看着她。”

方维便在?陆耀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又看着她,无奈地?笑了笑。

陆耀笑道:“蒋夫人,你刚才也听到了,想不想住牢房,你自己选。”

蒋夫人转脸打量着卢玉贞,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手扶在?肚子上不做声。过了一会,咬着牙点了头:“我愿意跟她……跟卢姑娘睡一个屋子。”

陆耀笑道:“那好,蒋夫人,你把身?上的簪环钗子都卸了,我给你上个手铐,脚镣便不上了。这也算是法?外开恩,你得多谢卢姑娘。”

蒋夫人看着方维,又看卢玉贞,脸色紫胀着,终究没有出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卢玉贞淡淡地?道:“蒋夫人,你不用谢我。你毕竟当年帮过我,又怀着孩子,于情?于理,我都不会不管你。”

两个百户把蒋夫人带下去?了。卢玉贞又深深地?望了一眼方维,行?了个礼,慢慢转身?离去?。

方维叹了口气,在?陆耀耳边轻声道:“她总是在?一些地?方犯倔强。没让你们为难就好。”

陆耀笑了笑,也低声回道:“我倒是很欣赏。在?这边的衣食住行?,你尽管放心。”

他?见纪司房竖起耳朵来使?劲听着,又笑道:“今天蒋夫人不打自招了,这可是大功一件。等?她的私房账目过来,咱们再对一对,事情?就清楚多了。方公?公?,难为你这脑子是怎么想的。我对着那封信好几个月了,怎么就什么都没发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