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维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盯着他的?表情,又来回打量着桌上的?碗碟,电光石火之间,她明白过来了,指着那碟子?酥油泡螺,笑了一声:“酒不?过是个引子?,对不?对?”
见他没承认也没否认,她一只?手端起碟子?就狠狠砸在地上,碟子?被摔得四分五裂,碎瓷片溅了老远。几个没吃完的?泡螺在地上滚了滚,停住不?动了。
方维没见过她发?这样大的?火,他往后退了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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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玉贞抱着手臂把气喘匀了,冲着他走了两步,笑道?:“方大人,你也太?深藏不?露了,装得这样漂亮。打发?我这样一个女人,用不?着这样处心积虑吧。”
方维低着头看着地上的?碎瓷片,一声不?吭。卢玉贞却又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手,笑道?:“来,咱们一块来看看,你给我准备了什么东西送我出门?。”
她手上的?劲很大,攥得他的?手生疼。方维任她拉着,进了堂屋。卢玉贞便把布包打开了,一件一件向?外翻着,罗列在桌上。有一个针包,三四本医书,一叠她写的?医案,一盒首饰,一包碎银子?,两件衣服,一包药粉。
卢玉贞把首饰盒开了,见除了她的?镯子?簪子?,新刻的?私章也在,里头还有一个檀木盒子?,打开一看,正是她送方维的?梅花玉簪。她就拿了起来,放在桌子?上,摇头道?:“我送出去的?东西,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若你不?喜欢,就扔了算了。”
她又打开那包碎银子?,忽然看到?里头有一张银票。她拿了出来,在灯下看着,是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她吃了一惊,便抬头看方维,问?道?:“方大人,这个钱哪里来的??”
他脸色很平静,低声道?:“玉贞,你拿着吧,不?是昧良心的?钱。你在外头,自己一个人过也好,寻个人嫁了也好,把这个钱牢牢地拿着,傍身够了。”
卢玉贞就将银票放在外面,慢慢走到?方维面前,看着他的?眼睛,像是从里面探寻着什么。方维转过头去,不?和她对视。
她柔声道?:“大人,您是有什么苦衷吗?是要娶亲了吗,还是有人拿我要挟您?是在外头碰到?什么事了吗?咱们一块想想法子?成不?成,我不?想……”
方维看着自己的?脚尖,思量了一会,开口道?:“玉贞,咱们分开吧,你也别再问?了。”
卢玉贞又上前一步,握着他的?手,恳求地看着他,“大人,咱们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求你……”
方维顿了一下,慢慢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叹了口气道?:“玉贞,我仔细想过了。今天晚上实在太?晚了,你先睡在这,明天我再找人送你出去。”
她脸色白了下来,但还算镇定。她后退了一步,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道?:“方大人,您放心,我绝不?叫您为难。我可以跟您分开,不?会寻死?觅活的?,也不?会赖着您。这些?钱,大人既然说不?是昧良心的?钱,那您就自己拿着使吧。”
她把其他的?东西又重新一一收到?布包里放好了,在外头打了个结实的?结,自己背在肩膀上,冲着方维点?点?头道?:“方大人,这段日子?,承蒙您一路照顾,也给您添了不?少?麻烦,玉贞感激不?尽。以后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又深深地看了方维一眼,就往门?口走。方维却几步赶过去,一只?手伸出来将她拦在门?前,问?道?:“玉贞,你这是往哪里去?”
卢玉贞笑了笑:“我在外头给人看病看了几回,也勉强认识几个人,找个地方借宿,总是能找到?的?。我这几天再出去看看,赁间屋子?住下。”
方维摇摇头,并没有让开:“玉贞,你不?能在外面乱走。那是陆指挥派的?马车来接你,你得到?他那里去。”
卢玉贞问?道?:“为什么?”
方维平静地道?:“你是从我这里出去的?,会有危险。”
她一下子?听明白了,忽然抓住了他的?袖子?,急急地问?:“大人,你的?意思是……你会有危险是不?是?有人对你不?利是不?是?”
方维无可逃避地点?了点?头。
卢玉贞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她问?道?:“是因为那五百两银票吗?你是不?是惹上了印子?钱?咱们即刻把它还回去,我再出去借一些?,我好好在外面挣钱,把外债还上行吗?”
方维摇摇头:“跟那个钱没有关系的?,是我……我得罪了大人物,会要命的?那种。玉贞,你得快点?走,晚了只?怕来不?及了。”
卢玉贞握住了他的?手:“大人,咱们走吧,趁现在能走,咱们连夜出京,找个乡下地方…”
方维摇头道?:“玉贞,你可以走,陆指挥可以给你改名?换姓。可是我,我一个阉人,能走到?哪里去呢?我的?外表,终究和平常男人不?同,藏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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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玉贞便呆住了。方维道?:“玉贞,今天这事,都是我办得不?妥当。可是已经?太?晚了,你再在这里歇一会儿,明天一早,我再找人送你去陆指挥那里,如?今京城里头,可能只?有他那里还靠得住些?,能护你周全。”
她却抓着他的?手,“大人,我不?能走。”
方维把她的?手扯开,看着她:“玉贞,你不?能在这,我是个没本事的?人,护不?住你,你差点?在家里被人糟蹋了……”
卢玉贞愣住了,问?道?:“你见过陆大人了?”
方维点?点?头:“我昨天去见过他了,他愿意让你在他那避一阵子?。过了这阵风头浪尖,你再出来,我要是没事,我就去接你。我要是有事,你只?当不?认识我就是了。”
卢玉贞的?脸煞白:“大人,你胡说,要是没事你不?会去找他的?。随便你怎么说都好,我就是不?走。”她转身回了堂屋,把布包放下了,往椅子?上一坐。
方维也急了,跟进去站在她面前,“玉贞,我说的?你听明白了没有,我要是有事,会死?的?,我不?想连累你。”
她摇摇头道?:“大人,你去陈九那里救我的?时候,你也没……”
方维立刻把她的?话打断了:“玉贞,陈九不?过是个地痞,他们也就是想要钱。我得罪的?人,来头不?小。这么跟你说,可能明天就有人把我带走,我就再也回不?来了。咱们何苦来再赔上一个人呢?”
卢玉贞眼圈都红了,咬着牙道?:“大人,我要是扔下你不?管,我自己逃命去了。我还是人吗?”
方维听了这话,急得都笑了,看着她道?:“我要死?了,就死?一个,非要拉着你一起死??玉贞,你才二十出头的?年纪,一朵花还没有开足,往前走还有几十年。你苦了那么多年,下半辈子?过安生日子?不?好吗?”他又蹲下去,握着她的?手:“玉贞,你这样有本事,还有几十年能治病救人,救很多人的?命。别为了我犯傻,我不?值得的?。”
她从椅子?上慢慢站起来,把他也拉起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上前抱着他的?腰,两行眼泪纷纷落了下来:“大人,我不?能走,我就在这里守着。他们把你带走了,打不?死?,我就给你治,我什么都能治,治不?好,残了废了,我养着你。要是打死?了,我给你送葬,给你披麻戴孝,给你烧纸。”
方维抚摸着她的?头发?,笑了笑,“玉贞,别这样。你这当阉人的?女人还当不?够,还要当阉人的?寡妇吗,要被人笑话一辈子?的?。我们这样的?人,死?了也不?过拉到?乱葬岗子?上扔了,或是一把火烧了,骨灰倒在井里头。什么收殓下葬,还有披麻戴孝,这都用不?着的?。我只?怕他们把你也弄去折磨。你是我这辈子?最心爱的?人,要是你被我连累了,我死?了都闭不?上眼睛。”
卢玉贞擦了擦眼泪,放开手,正色道?:“大人,您给我听好了,我愿不?愿意被连累,挨不?挨打,受不?受罪,是我自己的?事。你为什么总是这样自作主张呢?这样大的?事,你先去找陆大人商量,为什么不?同我商量,是我不?配吗?还有以前,你明知道?我的?心思,为什么要让我给我师父做妾呢?”
方维听得呆了,想说什么,又无力反驳,急得跺脚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跟我又翻扯前头的?事干什么?”
卢玉贞笑微微地看着他:“大人,咱们得翻扯清楚了。你好好想想,不?管是家里还是外头,我可从来没有管过你自己的?事,一次也没有。我有什么事,都跟你坦诚相待,没藏着掖着,更别说是诓骗,还有下药……”
方维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低着头不?说话了。
卢玉贞又说道?:“大人,你看着我。你知道?我在那个马车里头醒过来,里头黑咕隆咚的?,我有多害怕吗?我问?马车夫去哪,他不?回答,我跟他说我要跳车,他见我真的?要跳,才把我送回来的?。你觉得我稀里糊涂地就找不?见你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后半辈子?会好过吗?我还能好好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