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养’安德的前几个月,可能别人那边也收到了消息,没有来打扰他。除开那一次李努维的拜访与中途履行雄虫义务的时候,康帕斯过着格外安宁的生活。
可通讯簿里的朋友们不会永远将他排在聚会之外,在康帕斯收下幼子的一年后,大约他们觉得再鸡飞狗跳的育儿生活经过这么些时日也该稳定了下来,便再度给康帕斯发出邀请。瞧瞧他近期情况之余,主要也想了解一番联邦雄虫的新成员……顺便打探打探这位性格稍显古怪的画家有没有好好照顾幼子。
原本流程理应为雅法在康帕斯绘画时询问,后者敷衍嗯几声答应邀约。之后如果能想起来就赴约,没想起来就权当没这回事。雄虫依靠众所周知的沉浸式作画而逃过了不少朋友聚会,但终归不可能每场都好运地被他逃过去。
幼子到来以后,管家询问重要事宜的时间点改为晚餐前后。
照理说,这种情况下亲口答应了邀请,又有安德在旁边提醒,怎么也没法和以前一般逃避。
康帕斯做足心理准备,胸口剧烈起伏,深呼吸一口气,打算答应下来。
“康帕斯哥哥既然不想去的话,拒绝不就好了?”旁听的幼子轻描淡写地插话道。
“……都是朋友,拒绝不出口。”雄虫叹息后瞥向幼子,“假如李努维叔叔过来邀请你去他的星球游玩,安德能理直气壮地告诉他‘抱歉,我不想去’么。”
安德罗米亚眨巴眼睛,没接茬。?說?
显然无论在抚养人跟前表现得多活泼开朗,本质上幼子仍旧极度认生,在别人面前没法流畅地说完半句话。
拒绝?那更是想都不用想,哪里有这种胆子。
不过幼子尽管闭嘴了一会儿,却还没放弃解放抚养人的念头。她托腮深思半晌,身子前倾,胸口抵在桌边,两眼亮亮地提议:“那,我来帮康帕斯拒绝,康帕斯帮我拒绝,这样就好啦。和自己无关的事情,就能气定神闲地说‘不好意思,他不去’了吧?”
“……”
康帕斯无言
他还在考虑,幼子已趁热打铁地扒到桌上,神色间全是想到好点子的兴奋。
“而且发讯息的其实是雅法呀,这样不就更加不需要犹豫了么。”她立刻转头对管家说,“雅法,帮康帕斯哥哥回复,就说一提离开我就哭闹,所以不参加聚会,而且近期都抽不开身。”
管家依言点开通讯环,迟疑地向他真正的主家确认道:“殿下,要按照小殿下说的内容回复么?”
雄虫半无奈半心动地点头:“……就这么办吧。”
雅法迅速把主家的意思发送过去,对面在一分钟内就发来回复表示遗憾,并未劝说或怀疑。
事情就这样办成了,简简单单。
顿感轻松的康帕斯暗自吁气,有了些开玩笑的心思。
“假如他们还要再劝,或者觉得是我不想去参加而找的借口,安德打算怎么办?”
“那就录一个我哭闹难过的影像发过去呗,总不会都这样了还要勉强你吧。”幼子早就想好对策,笑嘻嘻地答道。
“哭闹……安德知道要怎么哭闹吗?”
别怪康帕斯发问,因为他们这样的人生性就不明白,也从不敢做如此出格的事。
幼子却胸有成竹道:“当然!没见过猪跑,总吃过猪肉嘛。”
“‘猪肉’,难道你说的是李努维叔叔送来的绘本?因为肚子饿而大声吵闹的小猪仔?”他很快就联想到了绘本,没多犹豫地问。
“是呀。”安德频频点头,“哥哥怎么知道的,你也看过那本‘饿肚子的小猪’?”
《饿肚子的小猪》,一本讲述能天生胃口大的小猪仔因吃不饱,撒泼打滚到处讨食的轻松搞笑绘本,除图片外带有少量文字。
假使康帕斯注意过,那么他会发现安德罗米亚带去在他画画时读的都是纯文字书籍,中间顶多夹杂
他是从雅法口中听来的。
印象比较深,是因为雅法说小殿下看这本课外读物时,会一边磕磕绊绊地读,一边模仿主角小猪仔,场面十分有趣。可惜管家没将当时的景象录制下来,康帕斯只好遗憾地自行想象。
……这件事,雄虫可不能让安德知晓。
虽说抚养人关心幼子再正常不过但康帕斯心里有鬼。
“……嗯,看过。”大概觉得简单的三个字还不足以缓解心虚,他又额外撒谎描补,“李努维给过我礼品清单,里面不少绘本以前都接触过。”
垂首静候的管家快速地抬眸瞧了主家一眼,没作声。礼品清单是有的,只不过发给了管家雅法,然后雅法并未发给康帕斯。而绘本,据雌虫所知自己的主家不喜欢看别人的故事,至少成年之后不曾翻阅过哪怕一页。
或许行事周全的冕下另外给康帕斯殿下直接发了一份清单,并且现在不喜绘本的殿下在幼年期曾读过不少……这种解释,也很合理。
雅法在心里帮主家开脱一番,暗道自己真大惊小怪。
“哦,这样啊。”
果然幼子同样不觉有异,新奇地感叹一句后又转回原来的话题:“所以其实万无一失,用不着担心。况且雅法也没骗他们,尽管没到哭着吵着的程度,但我的确有不想康帕斯哥哥赴约的念头嘛。”
安全过关的雄虫放下心来,听到幼子的真情告白不禁露出浅浅的微笑:“害怕一个人待在别墅?”
“有点。主要还是因为康帕斯不想去,我也不想见到你做自己不情愿的事……那样肯定很难受。”幼子说着皱起鼻子,仿佛替他品尝到了被迫社交苦不堪言的滋味。
康帕斯垂下眼帘,只回道:“嗯,很难受……非常难受。希望安德永远都不知道这种感觉。”
虚无缥缈的‘希望’罢了。
联邦提供给雄虫优渥的生活,同时要求他们能稍微回报些无关紧要的小东西。绝大部分雄虫不介意提供这些‘小东西’,但也绝对称不上喜欢提供它的过程。安德罗米亚长大后势必要面对这些,他能帮她拒绝来自雄虫的友善邀请,却怎么都不可能连联邦的交换条件也一并拒绝。
她早晚要知晓这份身不由己的痛楚想到这里,康帕斯竟的内心竟诡异产生出些许隐秘的快乐。
雄虫希望幼子能比当初的自己快乐,同时也希望幼子能切身体会到他承受过的苦难。
这才公平,对吗?
幼子永远不会知晓康帕斯温和腼腆的皮囊下曾有过何种堪称恶毒的念头,她不会明白,他也不希望她明白……自己并不善良,也和‘温柔’这词搭不上边。
康帕斯时常觉得他像关系融洽的联邦雄虫里唯一的异类,分明身处友善包容的群体,却与任何人都格格不入。估计通讯名单里的那些‘朋友’都不曾料想,抚养人去世的那一天,站在人群最前列的几人之一,身为最末幼子的康帕斯心中的情感闷怀顿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