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安德发问,他却颇觉愉悦。
被眼前人欺负那么多次,‘坏心眼’的位置终于轮到他坐了。
能在离开前见到小雄子殿下露出这番神态,弗得格拉分外满足,连面对未知与死亡的恐惧都仿佛因此消减许多。
“外围防线。”
听觉完好的安德让对面雌虫又重复一遍,可再听后依然觉得难以置信。
她不明白这四个字怎么会从弗得格拉的嘴里说出来,一个已失去作战能力的雌虫去联邦的边境能干什么。上不了战场,莫非要去做后勤?联邦的人手难道稀缺到需要身有旧疾的雌虫参与到边防的援助工作?
“我觉得我需要解释。”安德罗米亚下意识摆正坐姿,面容也同样严肃起来,“没有要贬低你的意思,但我不认为以你目前的状态能给远征军帮忙。”
“目前……确实不能。”
他颔首承认,接着道出另一个重磅消息:“所以我会去配合治疗。如果成功,就能根治旧疾恢复应有的状态。”
配合治疗,安德觉得她好像曾在某处听到过类似的词汇。
但当下,她更关注弗得格拉话语里的另一个词。
“‘如果’。”小雄子蹙眉,“那么失败会怎么样?我记得联邦之前没有治疗你所患旧疾的能力。”
“你也说,是‘之前’没有。过去了几十年的时间,研究所的那群人突破桎梏让曾经的难题不再无解……难道不正常么。”雌虫垂下淡粉色的眼眸,“成功率不高,但总比毫无希望来得好。”
安德罗米亚可没那么好糊弄,她不接受弗得模棱两可的言论,前倾身体逼问他:“不高?具体有多‘不高’?还有,别避重就轻,你没回答我治疗失败的后果。既然刻意不提,我只能认为不会是简单的维持原状。”
小雄子清澈的声音随着上身的靠近而提高,垂眼的雌虫能从两人缩短距离的倒影中品出丝丝蜜味。不论出于本就有的善心还是其他原因,安德终归关心他的去向与安危一如那天选择施予援手,而非冷眼旁观。
所幸、所幸……他,弗得格拉是幸运的。
大约一周前,联邦递来了关于治疗旧疾的消息。
弗得格拉有些兴趣,便深入询问了一番。对方直言真正的研究项目并非他的顽疾,顶多有算有六成关系。但由于这六成关系里囊括了当年救治弗得格拉时遇到的最大难题,解决之后其他部分自然迎刃而解,于是缺少实验体的研究员们就想着也许能在他身上做点尝试。
这点消息不足以让弗得下定决心,他想探寻更多可靠的信息,对方便说只用通讯环联系浪费时间,不如直接来研究所。
然后他就去了。
告诉莫古要动身去中央星时,雌虫理所当然地以为挚友又是去见安德殿下,对其投以羡慕的视线并祝福他能和殿下近一步搞好关系。弗得格拉点头应和,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目标。
进入中央塔的电梯内时,弗得格拉下意识地输入了
“……”
默然的雌虫随着收到指令的电梯上升到熟悉的地方,电梯门开启,露出空无一人的茶话会举办地。
主人不在时,此处不对其余人开放。
如果弗得格拉从电梯里踏出去,没有权限的他将会收到禁止入内的警告。
等到门在眼前自动关上,雌虫才缓缓输入今日应去的楼层数。
中央塔的地下,全联邦进行着最多机密研究的场所。
他这种等级的雌虫一般而言在输入代表‘地下’的字母时就会遭到警告,履历里被记上一笔试图探寻联邦机密的罪名。
参观的过程不必赘述,只接受过战斗教育的弗得格拉又不懂研究员的那套东西,数据和仪器摆在面前都瞧不明白真切,得有陪同研究员的解释才能堪堪听懂个模糊的轮廓。后者显然也知道研究员与战斗人员间的鸿沟,十分体贴地略过难懂的细节,在重要问题上讲得又慢又详细。
所谓重要问题,指的自然是成功率。
“嗯……因为缺少样本,我们的研究还停留在
四个月前的新名额?
弗得格拉不记得四个月前有哪支远征军部队满任期返航,他按下心中疑问继续往后听研究员半解释半抱怨。
“还好同期还来了个天赋能力很有用的家伙,有他帮忙快速提供可信数据,我们的研究进度蹭蹭地往上涨。然而相对应的,以前还勉强够用的几具实验体也都……呃,你懂的。”个子比弗得矮半头的研究员可怜地眨巴眼睛,“但也别过于担心,根据系统演算出的数字,康复的成功率达到了约百分之
为表达所述内容的真实性,小研究员还特地从系统里调出研究所内其他未结项目近一个月内的模拟成功率展示在弗得格拉眼前。
个位数占满版面,甚至还有零点几的。
相比之下,
弗得格拉点头表示他知悉情况,研究员便继续说了下去,被分析器和白口罩挡住大半的脸上仍然流露出些许显而易见的不安。他咳嗽两声,像是要遮掩什么似的开口:“成功,自然无甚可说的。如果失败……”
粉发雌虫看着他,而他不由移开视线:“嗯,是。你应该猜到了……失败,会死。”
会死。
将研究员亲口告诉自己的两个字,原封不动地转达给安德罗米亚后,弗得格拉抬起头凝望对方因此而心绪不宁的苦相,再度感受到命运对他的馈赠。
雄虫的关怀与拥抱如此温暖,足以消解坚硬如铁的甲壳。
若是研究员的邀请晚来……不说数年,大约只要再迟到两三次雌虫与安德的会面,恐怕弗得格拉就会紧紧依附于‘乐善好施’的殿下丢出的浮木,沉溺其中不愿离开。如同莫古抛给他的质问般,变得无法割舍现有的一切,放不下日益增加的背包。
所幸,又或者不幸,研究员在他彻底改变之前来了。
“你、”
弗得格拉从未见到这位殿下在他面前有过这般纠结苦闷的神情,她眉头紧锁,犹豫半晌后问道:“就非得配合研究不可吗?外围防线……为了去外围防线,你愿意赌上性命?”
小雄子问完这句话,恐怕当即便意识到这根本不是个有效的问题,兀自长叹一声,明白了自身的‘愚蠢’。
他并未因此略过安德的问题,珍惜着仅剩的与她对话的机会,尽心回复:“是的。在第一次坐上远征军军舰的时候,我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死在战场对我、对我们而言称得上善终,为回去而丧命,自然与之同等。”
这或许是弗得格拉在雄虫殿下面前最真挚、最毫无掩饰的时刻,受伤前他甚至并不是正规的远征军,只不过作为援助队伍去帮了点忙而已。然而在外围防线度过的短暂时日却深深地铭刻进雌虫的骨髓,时至今日,他依然称赶赴前线为‘回去’,仿佛待了几十年的中央星系不是真正的属地,自己天生便属于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