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的空气沉静半晌,就在安德要接受亚伯已无药可医的事实时,银狐却启唇慢慢说道:“可能,还有一个方法。”

“是什么?”

“治疗躁动期最原始的手段,信息素。”雌虫说出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复,“基因缺陷者因为症状轻微所以大多不需要安抚,但既然亚伯的症状被激发得几乎与A级媲美,那么您使用信息素安抚也许会对减缓痛苦有所帮助。”

听上去十分有道理。

“……好,谢谢你帮忙,银狐。”安德罗米亚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叹气,“这几天内你帮了我两次,我不知道该如何回报。有需要我做的事情么?什么都好,我会尽力去完成。”

什么都好当然就是句纯粹的客套话,想必银狐也不会当真。

毕竟不当真他还能在安德这儿有一份人情债,当真了可就是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没数了。

银狐自然十分懂得人情世故,他轻笑道:“您能在这里生活得舒适,就是最大的回报。”

其实意思很简单,安德罗米亚现在能做的事情根本没有能帮上忙的,将血淋淋的事实说得顺耳大约也是一种本事。

“我想去医务室看一眼亚伯的情况,可以吗?”安德提出新的要求,“你可以派人全程跟着我。”

“可以。”他回复,“跟我来。”

这种任务银狐怎么会交给其他人呢?他当然要自己充当引路人带着安德罗米亚前往红蛇号的医务室。

在短短的路程中,银狐为她解释了黑狼选择破坏亚伯的躁动期作为惩戒手段的原因。

“黑狼他因过高的基因等级饱受躁动期的折磨,那副不好惹的脾气和嗜血的性格,恐怕也有S级的躁动期症状实在太过痛苦的成分在。”虽然在描述打心底不喜欢的人物,银狐的语气与措辞中却处处都没透露出厌恶,反倒夹杂着几丝怜悯,“所以,黑狼非常讨厌能力低微,躁动期又丝毫不难受的低等级雌虫。他大概是想让躁动期如同虚设的基因缺陷者,也品尝到‘正常’的滋味。”

安德沉默着听完了解释,直到两人走到医务室门口都没有说话。

由于虫族强悍的恢复能力,这个用于治疗的地方规格不高,室内空间十分狭窄,可能才和安德的寝室差不多大。基本装潢也和安德印象中的医务室非常相近,没有那种医疗舱之类的高科技玩意大概是因为虫族根本不需要这种东西。

“亚伯就在里面的床位,他还没有醒,我就不进去了。”

银狐善解人意地站在医务室的门口,不打扰他们。在里面照看唯一病患的医务员察言观色一番,也缩到偏外侧的角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一直面无表情的管家睡在简单的硬床上,虽然意识未清醒,神色却显露出痛苦。

他身上、手腕处都没连接乱

坐到病床边,安德罗米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上下检查了一遍亚伯的身体,确认是否有暗伤。确定他确实没有外伤后,也不能说松了一口气,心情反而更低沉了一些。

银狐说过那么多谎,她真希望这次也能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然而很多时候现实就是如此,想听真话的时候全是雾,想听假话的时候又是一片清朗。

安德和亚伯相识也才短短一年,要说有感情,的确有一点,但也没多到哪里去。

大部分时间,安德对亚伯的定位都是在自己手下工作的佣人,他们是纯粹的雇佣关系。当时顺手将亚伯救下来,也并非因为他们之间存在多深厚的主仆情谊,只不过安德罗米亚良好的道德水准令她无法见死不救。

更何况在当时的安德看来,保全亚伯的性命仅仅是顺手为之的小事。如果提前知晓这么做的后果,安德罗米亚不会如此果断。

自己能为管家亚伯的身体情况付出多少?小雄虫不知道。憎恨将事情变成这样的黑狼并无太多意义,除了把情绪搞坏之外没任何用处。在联邦享受了太久安乐的生活,她都差点忘了在别人手底下心惊胆战地工作,忧虑开销、忧虑未来、忧虑看不见尽头的人生是什么模样。

小雄虫垂眼安静地坐了好些时间,离开前伸手摸了摸亚伯的额头,微烫。

衡量一个人在自己内心中的价值并不简单,承认自己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善良也实在折磨。

亚伯的昏迷给了安德罗米亚一次很好的机会重新审视她的决定,因为要将他治好,只有回拥有更先进技术的联邦。

她不喜欢冒险,也不喜欢意外。而要从边缘星系回到联邦,需要的就是冒险,且必然会发生种种好的或不好的意外。

黑狼隔日再来雄虫宿舍时,还十分可惜地问:“你那个基因缺陷仆人怎么不在这里,真没劲。”

“难道你不是最清楚他为什么不在的人?”安德罗米亚平淡地回答,垂头整理被弄乱的衣服和身上的伤口,“亚伯身体脆弱,现在还躺在医务室没醒。要是想看他痛苦,回去的时候拐去那边就行了。”

他大约心情是真的很不错,非但不介意安德略微带刺的回答,竟然还随意地挥挥手,嘴角带着令人不快的笑意:“谢了,我一定会去的。”

某种程度上说到做到的红蛇号三把手,在玩耍结束后真的去医务室瞧了一眼自己的杰作。尽管是他一手造成的情况,黑狼仍旧逮住战战兢兢的医务员问了声:“这人怎么还没醒?他的躁动期症状总不见得从底层跃迁到S了吧。”

“呃、黑狼大人,基因缺陷者的身体素质很差,就算高出两个等级的症状也承受不了。现在初步测定,这名缺陷者的症状等级已经接近A,无法保持清醒其实是正常反应。不过应该再过半天到一天的时间就能恢复意识,您看,您要不等会儿再过来……?”

医务员一开始还维持着正常的语速,结果因为太紧张越说越快,到最后汗淋淋。黑狼这种断肢都能随便重生的人,平时完全不会去医务室。医务员在红蛇号上干了

虽说红蛇号上大部分船员都发现黑狼在有雄虫安抚后宛如变了个人,但很难说以前那位时时刻刻散发杀气的煞神,和现在这位乍一看心平气和好言说话的三把手,到底哪一种更令人畏惧反正医务员觉得都差不多。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不管如今的黑狼看上去多正常,内里的芯子可一点儿都没变。

不过船里倒也有不少人觉得那个雄虫捡得真有用,黑狼的躁动期症状安稳下来后好说话了很多,其中感受最为明显的就是那些隶属于他的战斗人员。

红蛇号内对‘新成员’的风评,安德罗米亚不太在意。

果然如医务员所说,亚伯又过了整整一天才终于睁开眼睛。医务员姑且尽职尽责地把当前的情况告知了病患本人,而亚伯听完后表里如一地没太多想法,他的原则很简单,只要黑狼不是报复在安德殿下身上就好,至于他的身体……无所谓。

他打算尽快回到殿下身边,于是翻身下床。

“唔、”

“哎哎哎,你醒是醒了,身体还很虚弱,最好还是先继续躺着吧。”医务员把摔倒在地的病患搀回病床,拿出通讯器把消息传给银狐,“这么看来躁动期长度和间隔可能没有跟着异变,也不知道算不算好消息……建议你去找雄虫安抚一下。小求应该不行,绿雉和新来的那个都能试试。”

“……安慰剂,不可以吗?”

医务员稀奇地瞥了病人一眼:“你还记得自己是基因缺陷不?两支药剂就把身体整成这样,下半辈子最好一滴药都别碰,免得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小管家不在意会不会因此而死,他只觉得反正都要死的话,与其简简单单丢了命,不如再撑下去,找到能给安德殿下帮上忙的时机再说。殿下当下的情况不妙,周围能利用的东西很少,他的性命能成为可利用的资源之一,不能轻易舍去。

亚伯闭上眼睛又在病床上休息了好一会儿,才有点艰难地扶着墙走出医务室。剧烈的头疼已经结束,可手脚就像是棉花做的一样使不上力气。从医务室到雄虫宿舍短短的距离,他竟然步行了整整三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