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欣然用了晚膳刚漱完口,一眼望见邹伯出现在东厢房门外,他耷着脑袋,勾着背,又黑又瘦,看上去更显老了。
“邹伯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邹伯往前挪了几步,缩在门框处的阴影里,喃喃开口:“世子让老奴给姨娘带几句话来。”
姜欣然忙起身相迎,“邹伯有话进屋来说吧。”
邹伯摇了摇头:“不了,老奴就在外头说。”他嗫嚅着,欲言又止,满脸无措地寻找着合适的言语,终于断断续续结结巴巴地将世子要他带的话说了出来。
姜欣然听完后愣住,恍如晴天霹雳一般,幽黑的眸中全是不可置信:“他……不让我见他了?还……”
“还将我家姑娘送给了旁人?世子怎么能这样?”玉儿听完脸都气白了,上前就想找邹伯理论。
姜欣然一把拉住她,“休得无礼,邹伯不过是传话而已。”
邹伯苦着一张脸:“世子性情向来冷清,对婚配之事更是打心眼儿里拒斥,他如此安排,估计也是为姨娘以后的日子着想,还请姨娘多多体谅。”
玉儿双目溋泪:“让我家姑娘体谅他,可又有谁来体谅我家姑娘。”
邹伯垂下脑袋,背勾得更低了。
姜欣然将手指卷进掌心,咬牙稳了稳心神,语气低沉,“我知道了,辛苦邹伯来传话。”
邹伯担忧地看了眼姜欣然,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慰,摇头长长叹息了一回,拖着瘸腿退下了。
屋内的姜欣然身子一软,一脸惶惑地跌回到圈椅里。
玉儿屈身跪到她身侧,扶着她的膝,哭着问:“姑娘,眼下该如何是好?”
姜欣然看着屋外阴沉的天色,好一会儿没吭声,半晌后才吩咐道:“替我收拾收拾,我得去一趟正房。”
“可世子说不愿见姑娘了。”
姜欣然轻咬唇角,绞紧手里的帕子:“那我也非得见他一面不可。”说着起身坐到了铜镜前。
玉儿给她梳了个堕马髻,又换了身杏色氅衣,这才出了屋门。
屋外已是暮色四合,云层又低又厚,好似要下雨了,冷风从四面八方袭来,让这座本就灰暗的宅子更显出几许阴冷来。
姜欣然迎风穿过曲折的游廊,很快站在了正房的门外,大门紧闭,唯有檐下的灯笼在风里摇晃。
她重重地敲击门扉,一连唤了好几声“世子”。
但屋内无声无息,无人应她。
她又加重了敲门的力度,大喊着:“世子,奴有话与你说,请开开门。”
巍峨的大门仍然紧闭,也恍如楚世子紧闭的心扉。
姜欣然性子倔,今日既然来了,她就没打算轻易回去,“世子现在不想见奴,那奴便跪在世子的门前,一直跪到世子愿意见奴为止。”
她说着毅然转身,屈膝跪在了屋前的空地上。
邹伯闻声赶来,苦口婆心地劝慰:“姨娘快些起来吧,世子午间多饮了些酒,醉过去了,此时正在房内歇息呢,怕是一时半会儿醒不来。”
“那我就跪到世子醒来为止。”
“姨娘这是何苦。”
“邹伯不用操心了,这是我与世子之间的事,须得面对面才能说清楚。”
? 32、抗争
邹伯无奈地摇头, 用衣袖擦了擦湿润的眼角:“老奴已是一把老骨头,本不该去管主子们的事儿, 但老奴瞧着……世子实在可怜, 姨娘也可怜,两人本该好好在一块儿的,如今却……变成这般。”他默默嘟囔着, 提着一条瘸腿黯然退到了廊下。
天色眼见着黑严了,冷风愈加肆虐,吹得檐下的灯笼“嘎吱嘎吱”响, 姜欣然衣摆乱飞,芙蓉面被夜色映出一层瓷白的冷光。
一道闪电划过, 照亮了大半个夜空,继而有零星的雨点落下, 在灰暗的地砖上留下点点湿迹, 姜欣然仰头看天空,更大的雨滴落下来, 砸到她的脸上、身上。
邹伯站在廊下苦求:“姨娘快到这檐下来吧, 避避雨势。”
姜欣然没吭声, 仍一动不动地跪在屋前的空地上。
雨越下越大,被冷风裹着,如密密麻麻的利剑斜斜地泼在树梢、屋顶,哗哗的雨声响成一片。
姜欣然全身湿透,薄薄的衣衫贴在身体上, 勾勒出她起伏的身形,发髻也已松散, 凌乱地堆在脑后, 但她仍咬着唇, 面色惨白地任凭雨水拍打。
邹伯看不下去,隔着大门哀求:“世子,若是你醒来了,就开开门见见姨娘吧,她再这么被雨淋下去,怕是身子骨受不住。”
屋内仍是无人应声。
邹伯抹了一把眼角,继继哀求:“若是夫人还在世,定是不愿见到世子这般拒人于千里的。”
话刚落音,大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了一条小小的豁口,楚哲出现在豁口里。
他一袭白袍,更衬得面色苍白,桃花眼如泼过墨一般黑不见底,英气逼人的脸上不见丝毫情绪。
隔着茫茫雨帘,他沉静地喊了声:“姜欣然,你过来。”
姜欣然腿都跪麻了,密密的雨滴砸得她睁不开眼,但她仍清晰地听到了男人的那句传唤,心底松了口气,继而努力站了起来,趔趄了下,走到了廊下。
楚哲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嘴上却吩咐道:“邹伯你先退下。”
邹伯总算略略放了心,应了声“是”后,便一瘸一拐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两人在幽暗的廊下沉默相对,他高了她差不多一个头,挺拔的身影几乎挡住了檐角泄下的大片灯火。
姜欣然浑身都在淌水,一张脸惨白惨白,双臂瑟缩地抱在胸前,好似受了不少寒气,但语气仍坚定而无畏:“奴今日来,是想当面问问世子,关于奴去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