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为步子一顿,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看他:“你,要饮酒?”他平时可是滴酒不沾的。

楚哲没应他,却朝屋外吩咐了声:“邹伯,让后厨备一些下酒菜。”

守在屋外的邹伯闻言也是微微一愣,世子何曾在宅中提过“酒”字,更遑论是饮酒了,今日倒算稀奇了,嘴上忙应了声“是”,小跑着去了后厨。

不一会儿,一桌丰盛的菜肴便在正房布开,楚哲从博古架上拿下那罐酒,在桌前屈身坐下,倒了两杯。

周为一脸不解:“你莫非是……遇上事儿了?还有比这案件更大的事儿?”

? 31、下跪

楚哲放下酒罐, 将其中一杯酒推到周为面前,看了他一眼, 仍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随后端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饮完便呛得连连咳嗽。

咳得眼尾泛红,媚态尽显, 黑沉的眸中显出几分迷离的水汽来,美若桃夭。

一向自诩貌若潘安的周为见了,也不由得感叹:“你小子明明生了一副好皮囊, 却偏偏不近女色,当真是暴殄天物。”说完给他在背上顺气。

他却推开他的手臂:“我无碍……你先喝完自己的酒。”

周为不屑一笑:“本公子确实有许多地方不如你, 但在喝酒方面,楚大学士怕是要认输了。”说完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楚哲又给二人满上, 笨拙地再饮下一怀, 面上略略有了醉态,话也多起来:“我曾发下誓言, 此生不婚不育不置后宅。”

“知道, 早听你说过。”周为淡然地吃了一口菜。

楚哲摆了摆手:“你不知道……你又怎么会知道呢?”他冷哼一声:“你不会知道, 我母亲为了讨父亲欢心承受了多少精神上的折磨,而我那父亲因宠爱柳若施又受了她背后多少算计,这世间男女情爱恍如兵法,此消彼长,极甜之后又是极苦, 我此生……都不想身陷其中。”他说着再往自己嘴里灌了一杯酒。

周为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酒杯:“别喝了,再喝就得醉倒了, 你倒是说说, 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楚哲抬头看他:“今日……与郑家退亲了。”

周为一怔:“这不是得偿所愿么, 莫非你又后悔了,舍不得那郑家姑娘?”

楚哲面带愠色地斜了他一眼,继而双臂一展,仰头靠在了太师椅的靠背上,盯着漆成黑色的房梁,喃喃着:“有些人……须得安置好……”

话刚落音,屋外突然传来邹伯的声音:“世子,姨娘说有事找你,都来好几趟了,您要不要让她进来?”

周为眼眸一亮,正欲应声,却被楚哲断然厉喝:“不见。”

那一声果决的“不见”,惊得屋外的邹伯心头一惊,一旁的姜欣然也不由得紧了紧手里的帕子。

邹伯无奈地苦着脸:“姨娘你也听到了,眼下世子正与周家公子在屋内聊事情呢,一时半会儿怕是不会见人。”

“让邹伯费心了。”姜欣然客气地微微颔首,继而转身往屋前的台阶下走。

她心里一直惴惴难安,总感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世子已挖出锦盒,不管盒内所装何物,她好歹要问问是吉是凶;且今日正奉世子退亲,她的使命也算完成了,是时候要问问世子往后会如何安置她了。

她差了玉儿不时留意正房的动静,好不容易将世子盼了回来,没成想他竟与那周姓表亲闭门不出。

姜欣然又想着,那周公子也负责过大理寺受贿案,定也清楚案件的一些来龙去脉,她不如进屋与他二人聊聊?于是央求邹伯在屋外通禀,没成想,楚世子仍是拒不见她。

回东厢房的路上,姜欣然的一颗心悬得高高的,隐隐觉得,这楚世子是在逃避她,自融洞出来后,他对她的态度就变得有些莫名其妙了。

屋内。

周为语气里带着不满:“人家一个弱女子,想见你定是有什么事情要与你说,你又何必板着脸拒绝人家。”

楚哲没理他,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酒杯,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随着酒水下肚,白皙而英挺的脸上逐渐浮起一层薄红,眉眼间醉态尽显。

周为见他不吭声,忍不住打探:“如今你亲事也退了,打算如何安置那美妾?”

楚哲放下酒杯,以手扶额,靠在桌前,沉默了良久后低声开口:“你将她带走。”

周为惊得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狠呛了几口:“你……你刚说什么?”

楚哲抬头看他,双目赤红,答非所问:“但有两个条件。”他说得一字一顿:“第一,你须得对她好,让她衣食无忧,开心无虑;第二,你须得给她另置宅院,以防她在你那后宅受欺。”

周为一脸愣神,仿佛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当真要将她?”

楚哲满脸的醉态里又多了几缕颓丧,“你到底答不答应?”

周为似刚刚才反应过来,眼中立马浮出喜色,连连点头:“我答应,当然答应了,你可要说话算话,不许反悔。”

楚哲眸中的光变得灰蒙蒙的,无力而无神,手肘一软,脑袋“啪“的一声耷在了桌上,嘴里喃喃着:“你最好……尽快将她接走,否则,当心我……反悔。”

“成,那就按你说的办。”周为赶忙从桌前起身,一时激动得都不知手脚要往哪处放了:“我这就回家去安顿,争取以最快速度接走她。”

他一阵风似的出了屋,见到门口的邹伯后又叮嘱了句:“世子喝得有点儿多,你赶紧进去收拾收拾。”说完一溜烟出了云溪苑。

邹伯进屋后只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桌上的菜肴也没怎么动,世子则扒在桌上,似是醉得有点重。

他忙吩咐后厨的婆子收拾了桌上的饭菜,又将满身酒气的世子扶到床榻上歇下,正欲转身出门,身后却传来世子的低唤。

“邹伯……你等等。”

邹伯忙回到床前,打量着幽暗光线里的主子,一时竟不知他是醉了还是没醉:“世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老奴。”

楚哲靠在枕上缓了缓,语气低沉:“晚些时候,你去东厢房通知姜姨娘,就说……”他突然停下来。

“说什么?”

“就说她不用再来见我了,我如今与郑家的亲事已退,且也安顿好了她的去处……”他又沉默了片刻,才接着往下说:“我已将她送给国公府的嫡长孙周为为妾,周公子乃朝中一代才俊,家世背景都不比侯府差,必能护得她周全,往后……盼她能与周公子琴瑟和鸣白首不离。”

邹伯惊得一张老脸都僵住了,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呆愣了片刻,才语重心长道:“世子这是何必,世子本也是孑然一身,有个姨娘在身旁好歹没那么孤寂,夫人若是泉下有知……”

话未说完就被拦腰截断,“按我说的去做。”楚哲说完转了个身,面朝里躺着了。

邹伯长长叹了口气,瘸着腿出了屋,徒留身后一屋的幽暗与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