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欣然又看向坐在廊下的楚哲:“世子,我也有话想与你说,咱们进屋去说吧。”说着便上前一步去搀他。
胡大也在一旁搭了把手,两人合力将楚哲扶进了姜欣然的屋子,并安置在了屋内的太师椅上。
她倒了杯热茶递过去,“身上的伤痛吗?”
楚哲接过茶,满脸关切地看她:“还好,但你这样,”他顿了顿:“我……会心疼。”
姜欣然垂目,答非所问:“郑淑娴到死也不敢见你,但我知道她是想见你的。”
楚哲仍看着她,神色不变:“郑淑娴走了,我也很遗憾,但她之前做过太多令人不快的事,即便她想见我,我也不太想再见她。”
“我以后会养着蓁蓁的。”
他温柔地应了声“好”,“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都在。”
“孩子姓迟。”
楚哲面色略略一滞:“迟明轩?”
姜欣然没说“是”,也没说“否”,而是从袖兜里掏出了那枚用细绳吊着的铜月亮,“这是郑淑娴随身佩戴的东西,跟你之前缴获的那几枚铜月亮一模一样,她说此乃郑家之物,还说德妃娘娘的小名就叫月月。”
楚哲微微眯起一双桃花眼,伸出骨节匀称的手,接过那枚铜月亮,在手里轻轻摩挲:“果然是郑家。”
“世子已经在调查郑家了么?”
楚哲“嗯”了一声,“郑时初异常狡猾,且行事诡异,查到了他的行迹,却并未查获有力的证据。”
姜欣然疑惑地问,“这整个案件的背后之人,会不会……就是德妃娘娘?”
“铜月亮,月月?”楚哲思量了片刻:“皇上后宫大大小小有百余名嫔妃,最为得宠的就要数德妃了,且还是多年盛宠不断,但凡她有野心有盘算,都不会到如今才混成一名小小的妃子,她大可利用皇上的信任让自己晋升为贵妃、皇贵妃,甚至压倒皇后取而代之,但她没有。”他说着顿了顿:“何况,先帝朝废太子出事之时,德妃也不过是一名及笄不久的少女,不可能谋划出那么大一场阴谋。”
姜欣然脱口而出:“那就是郑时初了?”
楚哲握了握拳:“没错。”
屋内的氛围凝重了几分,因为郑淑娴的死,也因为正慢慢浮出水面的真相。
此时宫中承晖殿里。
德妃娘娘刚小憩了起来,侍女司棋正在铜镜前伺侯她洗漱梳发,“娘娘午间这么小睡一会儿,脸上的气色是越发红润了,就如皇上说的,宛若少女一般。”
“本宫都多大年纪了,哪还真如少女一般,皇上也不过是嘴上抹油哄哄本宫罢了,你可别跟着瞎起哄。”
司棋弯起嘴角一笑:“皇上可是金口御言,哪怕是哄娘娘,那也是只对不错。”
德妃笑着摇了摇头:“你呀,年纪也不小了,偏生也是个嘴上抹油的货。”
话未落音,便见太监小邓子躬身来禀:“娘娘,刚皇上身边的吴公公来报,说是郑尚书获得了皇上恩准,特意来探视娘娘,眼下正在御花园的醉香亭等着呢,娘娘可前去面见。”
德妃神色一喜:“莫非是有淑娴的消息了?”说完立马吩咐:“快,快给我更衣,去御花园。”
郑时初在御花园不过等了两刻钟,便见德妃坐着步辇急匆匆赶来,在前方甬道处拐了个弯,落在了醉香亭前的台阶下。
他忙下了台阶,屈膝行礼:“臣拜见德妃娘娘,德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德妃下了步辇,上前去扶:“眼下只我兄妹二人,哥哥何必如此多礼。”
“君便是君,臣便是臣,这又岂是多礼。”郑时初说着从地上站起来,朝德妃微躬着身子:“亭内已布好茶水与点心,还请娘娘移步亭内说话。”
德妃屏退了婢女,提着衣摆上了台阶,款款进入了醉香亭,屈身坐到了美人靠上。
亭内的八仙桌上摆放着几盘点心,及一壶热乎乎的茶水,微风轻拂,带着花园里深深浅浅的花香,甚是好闻。
德妃也来不及享受此情此景,刚一坐下,便迫不急待地问:“哥哥今日前来,可是有淑娴的消息了?”
郑时初微微一笑,转头从旁边座位上拿出一个包袱,一层层打开,继而小心翼翼捧出里面的衣裳:“臣得了一件珍贵的雀金裘,特意给五皇子送过来。”
德妃面色一怔,暗暗有些懊恼:“铭儿还小,何须穿这般贵重的衣裳,哥哥还是拿回去吧,别让他给糟践了。”
郑时初闻言也垮了脸,委婉的语气里藏着不满,“齐铭乃我大周国尊贵的皇子,穿一件雀金裘又怎么了,娘娘怎能如此说自己的孩子。”
德妃蹙起眉头,“那哥哥呢,身为父亲,你的女儿淑娴已失踪数月,哥哥可曾有打听过、找寻过?你可尽到了做父亲的责任?”
郑时初气得抖着胡须,但语气仍然克制:“娘娘深居宫中,且先顾好自个儿、顾好皇上要紧,旁的事还是别操心了吧。”
“哥哥这意思,是不管淑娴的死活了吗?”
郑时初端起八仙桌上的茶盏,将茶水一口饮尽,抬眸看了眼白晃晃的天色:“淑娴乃臣的亲生女儿,娘娘以为臣不担心她的安危吗?”
“那哥哥何故这般无动于衷,得赶紧派人去找啊?”
郑时初叹了口气:“找来又能如何?淑娴乃一名女子,失踪前在京城就已是名声大损,弄得我郑家都跟着抬不起头来,如今既已失踪数月,估计清白早就没了,若万一……腹中还留有谁的孽种,娘娘倒是说说该如何是好?牵连我郑家事小,影响娘娘的清誉事大呀。”
德妃细长的单凤眼里溋出泪水:“在哥哥眼里,自己女儿的性命就这般不重要吗?”
郑时初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什么比五皇子的前途更重要。”
德妃咬了咬牙:“哥哥如此野心勃勃,当初真该投胎皇家,或化为女儿身,来这宫中争宠斗狠才好,这样就不用为达目的牺牲妹妹的幸福、视女儿的性命如草芥了。”
郑时初警惕地扫了一眼四周,确定无人偷听后心头略略一松,压低了声音:“既然娘娘知道老臣的心意,也就该上点心争点气,趁着这些年恩宠不衰,让皇上晋一晋娘娘的位分,多给娘娘一些封赏,娘娘不为自己想,也该为五皇子想想。”
“我与铭儿的事,就不劳哥哥费心了。”德妃说完从美人靠站起身来,“若哥哥没别的事,我便先回去了。”
“娘娘等等,雀金裘还没拿呢。”郑时初说着将衣裳重新包好递过去。
德妃压根儿没接:“不用了,宫中本就是个是非之地,藏锋敛锐都还来不及,又怎能如此高调地衣锦昼行,哥哥还是拿回去吧。”她说着转身就往醉香亭外走,走到台阶处又顿住,回头看郑时初:“哥哥虽比我大了十余岁,又是从先帝朝走到这一朝的老臣,但实不相瞒,哥哥当真是一点也不了解当今皇上。”说完无奈地叹了口气,继而款款步出亭子,坐上了回宫的步辇。
郑时初紧紧握着那个包袱,一直盯着德妃的步辇穿过拐角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