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了好一会儿,楚哲终于站了起来,拿起一旁早已备好的铁锹,一锹一锹地挖开坟冢,周为随后也依样而行。

丁秋生与卜奈则在一旁垂首而立,他们不过是外人,民间习俗,不到万不得已,挖坟这样的事外人不得插手,否则会动了坟冢气脉,伤亡者,也伤己身。

一揪又一揪,曾经高高的坟冢在兄弟二人的奋力挖掘下逐渐矮了下去,直到隐隐露出黑色棺椁的一角。

两人略略一怔,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周为看了一眼那棺椁,又看了看楚哲,“你若是……不忍心,剩下的活儿我来干,你去一旁歇着。”

楚哲咬了咬牙:“不必了。”随后挥臂更用力地去挖土。

五岁那年,他亲眼看着众人将母亲放进棺椁,继而一揪一揪地埋进土里,如今他二十一岁,他也要一揪一揪地将母亲亲手从土里挖出来。

五岁的他能面对的事,二十一岁的他,更能有勇气去面对。

不过两刻钟后,棺椁便呈现出整个全貌,法师的诵经声更大了,木鱼声也敲得更响了,旁边的树梢上有一群被惊飞的冬鸟,喳喳地叫着消失在天幕下。

楚哲扔下铁锹,踉跄了一下,往棺椁前靠近了两步。

他形容有些狼狈,黑色皂靴及裤腿上沾满了泥,手臂在微微发颤,面色也有些紧绷。

周为看不下去,伸手将他往后拉,语气不由得狠厉了几分:“我说了你去一旁待着,剩下的事情我来搞定。”

楚哲毫不领情,一把甩开他的手臂,大喝一声:“不用管我。”

周为气咻咻地摇了摇头:“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楚哲无暇理会他,握着拳吸了几口气,继而上前两步,躬身握住棺椁的一角,臂膀狠狠一发力,只听“噗”的一声响,严丝合缝的棺盖被挪开了一条细缝。

周为也上前几步,托住一侧棺盖,与他合力往另一边推。

更大的“噗”的一声响,棺盖四角的棺钉皆被撞开,整块棺盖也迅速地被推向另一侧。

棺椁终于被打开了……

光线泄入,里面的情形一览无余。

楚哲稳了稳心神,气息发颤,垂目,缓缓朝里看过去。

薄薄的锦衾之下,曾经温柔而亲切的母亲早已成为一具骸骨,静静地平卧于棺椁之中,许是因中毒的关系,那骸骨还发黑、发臭,看上去丑陋而陌生。

他其实早已忘却了母亲的音容,但仍会记得她身上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记得她柔软而温暖的掌心,那些温暖的记忆与眼前这具丑陋的骸骨好似全然不相干。

他一时有些无措、恍惚,如失了神一般,不知该如何自处。

周为解气地白了他一眼,仍是伸臂一把将他拉开,拉得他一个趔趄,嘴里还不忘数落:“你跟老头儿就一个性子,爱逞能。”说着又朝立于一侧的卜奈扬了扬手:“卜老先生,你过来瞧瞧吧,看究竟是中了何毒。”

卜奈早已掏出试毒针,几步行至棺椁前,往那头骨处探了探,试毒针才挨着头骨的边沿,针尖便霎时变得漆黑。

卜奈面色一怔,“这毒还中得不浅啦。”

周为看着那乌黑的针尖,又看了看卜奈的面色,忍不住发问:“是什么毒?”

卜奈微微蹙眉,没理会他,转而将试毒针再次往骸骨身躯探了探,针尖愈发黑得发紫了,“老朽研毒几十年,竟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毒。”

一旁的楚哲闻言也扭头看向卜奈。

? 74、毒楼

卜奈用试毒针折腾了好一会儿, 这才朝楚哲抱拳道:“老朽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世子准许。”

“卜老先生但说无妨。”

“令堂所中之毒甚是罕见, 可能并非来自中原, 老朽一时也拿捏不准,可否容许老朽带走令堂两根发丝,待回去后再好好察看与研判, 明日必给世子一个答复。”

楚哲握了握拳:“卜老先生取便是。”

“多谢世子信任。”卜奈说着转身用钳子在头骨处取下两根发丝,装入了随身携带的小匣子里。

随后几人在法师的诵经声中,再次对着棺椁磕头作揖, 继而合棺,掩土, 冬日的冷风里,坟冢重新高高地耸立在了太阳山脚。

周为大大松了口气, 拍了拍手上的泥灰, 将铁锹塞进马车,又将楚哲往马车里拉:“外头太冷了, 赶紧回去洗个热水澡, 美美睡一觉, 明日便有结果了。”

楚哲动也未动,转头吩咐丁秋生:“将法师、卜老先生及周公子分别送回去。”

丁秋生忍不住问:“世子不回么?”

楚哲转身往坟冢前走:“我想在这儿再待会儿。”

周为满脸不解:“这大冷天的,你想在这儿吃冷风么?”

楚哲不理他,径直行至母亲的墓碑旁,蹲下身, 轻轻抚摸着碑上的刻字。

周为摇了摇头,转身上了马车, 懒得理他了。

其余人等也跟着上了马车。

丁秋生一甩响鞭, 将马车徐徐驶离了太阳山。

楚哲深深舒了口气, 迎着冷风,屈膝跪在了母亲坟前,一直跪到暮色将至……

怡安院里,姜欣然用完晚膳,一时心里闷得慌,想出去走走,“咱们去楚桃那鸟语林看看,顺便给鸟儿喂喂食。”

玉儿瞄了眼屋外:“天色已不早了,且又开始飘雪,姑娘不如明日去。”

“天黑了打灯笼便是,飘雪了打伞便是,有何去不得的?”

玉儿拗不过主子,只得备了雨伞与灯笼,又给主子披了件斗篷,这才相携着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