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娘脸色不好,秦大川再不敢乱说,乖乖进屋去了。万景同跟在后头,也进了屋。
秦雅正坐炕上缝靠垫,她打算做个大号的,往窗台那儿一摆,干活累了就往那儿一歪,比躺着都舒服。
“娘,谁来了?”秦雅拿着线正往针眼里穿,低着头,也没顾上看人。
“姐,别缝了。”
“为啥?我缝个靠垫碍着你啥事了?你是不是又欠收拾了?”秦雅随手拿起笤帚,就要扔出去。见屋里进来一人,没见过,那就不用开口了,又转头看陈氏,也不说给介绍介绍,这人是谁?
“你都不记得啦?这都能忘,啥记性。”陈氏没好气地瞪了闺女一眼。
万景同更是当场愣在了那儿,来之前他设想过见到秦大丫是个什么光景,压根就没想到人家竟然把他忘了。早知道这样,他都多余来这一趟。转念又想,若是不来,恐怕自己心里总是不安。算了,今天来就把这事解决了吧。
“我是王家村的王三。不过,我现在早改名了,叫万景同。你娘想必和你说过了我的事。”
王三?就是那个该死没死的前夫?他是嫌事儿还不够乱吗?安安分分地在原地待着不行吗?非要跳出来吓人?
“嗯,我知道了。你有啥事吗?”秦雅点点头,问道。
啥事?万景同也不知道自己有啥事,就是觉得既然自家亏欠了人家,总得想法弥补呗。可看着人家一脸平静的,他那弥补的话也不好说出来,遂转向陈氏道:“婶子,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后头我让人回了王家村一趟,也都知道了我爹娘做的那些事。这不就想着问问,你们有没有啥需要帮忙的?”
那句要给钱的话,在他舌尖打了几个转,终是没有说出口。他总觉得,这话一出,自己可能会有危险。他的直觉历来很准,比如每次玉娥刚伸出手,他都能及时把那盘子抢下来。再比如,他总能在一众话本子里挑出那悲悲切切的,看了会让人哭的,都不用翻到里面看,光凭直觉就能给剔出去,只留下那些看了让人笑的。
见万景同有些难为情,陈氏倒是舒了一口气,算他还有点良心,没和他爹娘一样被狗吃了良心。“不用。我们在这儿挺好的,也没啥要帮忙的。你也不用有啥过意不去的,那也不是你干下的事。”
见万景同还要开口,陈氏摆摆手,道:“我们就搁这乡下住着,年半月也去不了那广宁一回。平时,两家能不来往就不来往。你呀,就把我们当普通的乡人好了。那些客气话也不要说了。你来这儿,想必家里人也不知道,以后就别来了。”
陈氏这话说得虽生分了些,却也在理。毕竟两家早先的关系在那儿,想修复是难了。还不如自个过自个的,这样大家都能安生。
万景同本想拒绝,可一听陈氏提到家里人,心里就软了,他总不能为了自己心安就把两个女人硬扯在一处。还不如谁也不认识谁,当个陌生人更好。想到这里,他冲陈氏鞠了个躬,道:“那侄儿就听婶子的,再不来打扰。但我还是那句话,若有事,只管上卫所找我,若能帮得上忙,我一定在所不辞。今儿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万景同也没等陈氏答不答应,把拎着的点心放下,转身就出去了。
秦大川见了,踌躇了一下,还是跟后头给送了出去。不管怎么样,该有的礼节还得有。
“娘,你咋没听他说完就给推了呢?”见人走到了院里,秦雅才开口。刚才她一直没开口,就是想听听王三,哦不,是万景同的意思。结果她娘直接给人推了。听万景同那意思,是要给钱。要啊,怎么不要呢?这是他王家欠原主的,凭啥便宜了那群祸害?
虽说这钱是万景同给的,可谁让那是他爹娘呢?父债子偿嘛。一想起这茬,秦雅就有点气哼哼的,这钱她要得心安理得,又不是她做了亏心事,咋还这么菩萨心肠?
陈氏见闺女在那儿气呼呼地嘟囔,早猜到了她的心思。搁她本意,她也不想当那女菩萨。可是一想到因为那钱,自家就再和他王家扯不清,她就恨不得赶紧把那钱推得远远的。若没那钱,这地界就再也没人知道闺女以往那些事。那又不是啥好事,除了赚点同情心,又有啥用呢?
“大丫,那钱咱不能要。若是要了,不说这关系越来越扯不清,就是到时让人家媳妇知道了,不得把你又搭里了吗?他万景同倒是得了个好名声,可你的名声呢?到时得给传成啥样?你还要不要过安生日子了?”
“你俩说谁呢?娘,我得回去补补觉,你俩继续唠吧。”秦大川打着哈欠,也没管这俩人到底在唠啥,又回去睡去了。
“可这也太便宜他了。凭啥咱们就这么憋屈?”秦雅就是为原主不值,做了坏事的人也就名声差点。就说王三他爹娘,到现在不也好好的吗?在他们离开秦家村之前,也没听说人家有啥事传出来。
若是王三真死了,秦雅倒也不会这么想。可他没死,现在活蹦乱跳地跑跟前来说什么补偿不补偿的,你倒是活了,原主的命呢?她的冤屈又该谁来申?一想起这茬,秦雅就恨得牙痒痒。
“我说你可别想岔劈了,不能一根筋。不管咋的,你现在不好好的吗?放过他就当放过你自己了。各过各的日子不好吗?”陈氏生怕闺女钻进死胡同出不来,虽心里不落忍,可该说的话还得说。
秦雅没吱声,陈氏拿过靠垫,说:“咱俩一起做吧。你一人得做到啥前去。就你自己用,咋还做这么老大一个?你自己多寻思寻思这事,看是不是那个理。”
接下来几天,秦雅的情绪一直不高,事还是照做,但却没了从前那股勃勃生气,整个人看起来蔫巴巴的。往日里总往跟前凑的天冬,这几天也像猫一样,就差翘起脚尖走路了,生怕闹出一点动静来。
期间,刘力还让冬生捎来点好玩的小东西,秦雅也没心思看,全给扔进了柜子里。她心知自己还是过不了那道坎。实话说这事和她没啥关系,但她占了人家的身体凭啥就能这么安然享受这一切呢?
午后,天空飘起了雪花,雪花不多,得凝神细看才能看出些来。渐渐地,雪花开始多起来,从门口望去,就像春日里的柳絮一般在空中飞舞。地上也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踩一脚上去,那雪转瞬就化到了鞋底。
许是老天爷觉得这才是冬日里的第一场雪,它只是想借着这雪给大家提个醒:冬天来了,赶紧存粮过冬吧。这场雪来得快,走得也快,还没到晚上,那雪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若不是那柴堆上还有些未化的雪,怕不是人都以为自己是做了个梦,在梦中见的那雪。
秦雅从早起就觉倦怠不已,她昨晚梦见了原主。虽然样子和她从前一样,可她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不是自己,那是原主。小姑娘做的依然是她从前的工作,也不知她是怎么适应的,看着竟做得很好。
秦雅看着小姑娘每日高高兴兴地生活,还交了新朋友,从心底里为她感到高兴。
忽的,小姑娘好像看到了她,还冲她招招手,抬起头说:“姐姐,谢谢你帮我照顾他们。也谢谢你,让我有机会像这样生活。”
“那你怨吗?你想他们吗?”
“我当然想他们,你看,这是我给他们画的画像,就是画得不太好。”小姑娘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怨吗?起初倒是怨过,可你看,我现在过得不好吗?很好啊,那那些人和我又有什么干系呢?姐姐,这毕竟是我们的生活。”
我们的生活吗?秦雅茫然抬起头,她在前世活了二十几年,在这世又过了一年,她一心只想多赚钱攒钱,这个想法一直都没变过。那这有什么不对吗?生活不都是这样吗?
她这么一愣神,小姑娘就不见了。她睁开眼,只看见头顶黑漆漆的房梁,天还没亮,就连家里的公鸡都还没醒。
她盯着乌黑的房梁看了一会,想起小姑娘说的“我们的生活”,她的生活里该有些啥?是那睡得像小猪的大川和天冬?还是身边睡着了也皱着眉的娘?这些当然是她的生活,那除了这些呢?
哦,还有她自己,这才是最最重要的。只有自己过好了,身边的人才不会连睡觉也睡不安稳。除了这些,老王家的人算个啥?还不如家里那头猪重要呢。
早上起来,见秦雅整个人瞧着没啥精神气,秦大川和天冬对视一眼,自觉地往旁边挪了挪。别看他姐现在像只病猫,待会一个不小心就得炸营,变成那咆哮的大老虎。他们对此可是深有体会,所以,别惹女人,尤其是气呼呼的女人。
吃过早饭,秦雅在那儿思量一会,觉着再这么待下去,就得给待废了。每日里除了吃就是睡,她觉得自己的腰都要变粗了。她瞅瞅院里,昨天虽说下过雪,可那雪早就被风吹得不见影了,自是不用扫雪。鸡鸭鹅都散到后院上土里瞎刨去了,眼下院里也还算干净。
她又上猪圈那儿转了转,猪圈倒还是挺埋汰的,那里头的草被猪踩得稀烂,装水的盆子也给踢到了边上。可看看自己干净的布鞋,又瞧瞧猪圈里洒了一地的水,她转身去喊秦大川。
“大川,你把那猪圈收拾收拾,中午我给你做好吃的。你说,想吃啥?”
秦大川撇撇嘴,别以为他不知道,他姐准是嫌猪圈脏,不爱收拾,就让自己干。还拿好吃的糊弄自己。唉,干就干吧,这种活自己不干让谁干?他可是家里唯一的壮劳力。
“我要吃肉。咱家不是刚买了肉嘛。”秦大川也不含糊,啥包子饺子的,都没肉解馋。
“你寻思好几天了吧?现在可下等着机会了。你没听娘说那肉是要包饺子吗?”秦雅没一口答应下来,这事她做不得主。
“那我去说。娘一准答应。”秦大川喜滋滋地进屋去问,没一会就给撵出来了。
“娘哎,我就想吃口肉。你老说我干啥?”秦大川边走边嘟哝,他得先上仓屋拿个耙子去。
“以后可别这么惯着他了,就这一回,做就做吧。”陈氏见秦雅进屋,就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