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秦家人照常赶着驴车去开荒,在村口遇着了一个人――刘力。自打两人定亲后,他就三不五时地上秦家来,可比回刘家村勤多了,林氏本还以为他还像以前似的那么忙,还想着劝他多去秦家看看。结果有回冬生娘回娘家,说了这事,林氏才知自己竟是白担心一场,这心总算是能放下了。

今天正是旬休的日子,他一大早吃过早饭就往东沟村来,还没进村,就在村口遇上了秦家人。这下他还省事了,幸亏出门早,要是晚一步,他就白跑一趟了。

“你咋来了?”秦雅先开口了,俩人现在说话比以前多了不少,态度也自然得很,就像是认识了好多年一样。

“我今天歇息,想着过来帮着干点啥。”刘力近前一步,站到秦雅旁边。

“你伯娘没让你回去干活吗?再说了,你家没地吗?”

“我家的地早就租给柱子了,等秋收直接给粮食。若是我自个种,还得请人。”

两人在车后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说到各自感兴趣的东西,更是说起个没完,还不时对视一眼,然后会心一笑。这样的相处,让其他人看着,还当这俩人早就成亲了。

到了地头,刘力拎起铁镐,开始挖树根。这树根都是割灌木留下的,原本秦百福是想等地犁得差不多了,再来整树根。树根不比草根,用犁翻大多翻不动,所以得挖。

别看灌木小,可架不住多呀。那一丛丛地,挨个挖起来也是个力气活。好在刘力这人优点不多,但有一点――力气大,正合适干这活。

秦百福看得直点头,这小子力气大,也干得下去,只要家里有地,起码人就饿不着。

刘力自是晓得老丈人在看他,更是把浑身的力气都使出来了,把那铁镐挥得呼呼带风,简直像在舞着银锤。

秦雅抓空看了几眼,越看心里越满意:能干、会做饭、身材好、还知道讨好老丈人,就是长得有点黑,有时候还没有眼色。要是能再白点就好了。她在心里扒拉扒拉,也没想出个美白的办法。她想了想,老刘家好像没见谁这么黑,咋就他长得这么黑呢?

早在刘力过来的时候,秦雅就让陈氏家去了,原本家里人少,就都得下地,眼下既然有了个壮劳力,就不用都下地了。

陈氏琢磨着待会得做点好吃的,现下各家各户都在整地,早就吃起了三顿饭,晌午头这顿饭,妇人们都会做点好的,干了一上午活,人早就饿得肚子咕咕叫了,若再不做点好的,那下午的活可就干不下去了。

她进院先奔仓屋,家里的东西大多在那儿放着。现下天儿暖了,那肉早就放不住了,几回不剩啥了,只剩下一只鸭子,还有一块猪肉。她拎着鸭子就去了灶屋。

这鸭子早在杀好的时候就给剁成了块,现下只要洗干净了,就能下锅炖了。秦家的这只鸭子约莫有六个月大,正适合做酸萝卜老鸭汤。这酸萝卜炖鸭子,秦雅早先做过一次,陈氏在旁看过,倒也知道咋做。

洗净的鸭肉放锅里焯水去腥,捞出来用水把血沫子洗干净。另起一锅,放水和姜片煮开,把鸭子放进去煮开,撇去浮沫,转小火,炖上半个时辰,再把酸萝卜放进去,继续炖半个时辰,软烂酸香的老鸭汤就做好了。

做好的老鸭汤色泽澄亮,肉嫩汤鲜,酸萝卜里的盐早就炖到了汤里,吃起来非但不咸,口感还特别软糯爽口。

除了这道老鸭汤,陈氏还炖了个白菜干豆腐。把菜放到锅里,陈氏就坐炕上边做针线活边等干活的人回家。

日近中午,干活的人终于回来了。一进院,秦大川就开始喊饿,这几日他几乎天天都要挑扁担,那肩膀头子都给压红了,有个地方还破了皮,现在一动就疼。除了累,他这几日也总是饿得慌,他姐还说他这是要长个了,他自个是不大信的,他都十五了,还长啥长?

那俩人也饿得快前胸贴后背了,尤其是秦大川,他觉得自己的肚子都给饿瘪了。若不赶紧往肚子里塞点东西,他连话都快说不出来了。去年家里也开荒了,可也没这么饿过,秦百福就说他去年没好好干。他心里这个憋屈,可又说不出啥。

拳头大的饽饽,装了满满一笸箩,没多大功夫,那笸箩里就只剩下三四个饽饽。陈氏还刻意数了一下,秦大川足足比平时多吃了两个饽饽,这可把她吓坏了,那饽饽实得很,若是撑着了待会可要肚子疼了。吃完饭,她就给秦大川撵到外头,让他走走路消消食。

至于秦百福和刘力,许是觉得这俩人一看就是饭量大的,纵使俩人也吃了许多,可却没人当回事。尤其是秦百福,他觉着庄稼人就得多吃,要不哪儿有力气干活呢?所以对这又能干又能吃的女婿,他现在是越看越顺眼。

日子一晃而过,开荒过后就是种地,种地那两天,田间地头,到处是村民劳碌的身影,从远处望去,就像蜂巢里忙碌的小蜜蜂。这可是一年里头最重要的时刻,若春耕搞不好,那后头可就一点指望都没有了。就连往日里嬉戏的孩童,此时也收起玩乐心思,一心一意帮着家里头送饭、喂鸡。

忙完地里的活,家里的活也得捡起来了。有那耐寒的菜,现下就可以先种起来了。秦百福把田地的事忙完,就盯上了菜园子。不出意外地,秦大川又被说了一通。秦大川也委屈,那地还是他自己拿铁镐一点点翻出来的,咋在他爹嘴里,那地就不像样子了呢?

其实,秦百福嘴里说着嫌弃话,心里对儿子还是满意的。毕竟人才十五,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可是他担心自己若是现在就夸,就怕这孩子会飘。等自己回了秦家村,这地就又得糟蹋了。

都说严父慈母,秦百福自觉合该做个严父,往日里对儿子总是板着脸,这让秦大川大受打击,越发觉得自己干啥都不行,整个人都有点发蔫了,干起活来也是畏手畏脚。

后来还是陈氏和秦雅觉出不对来,觉着再这样下去,指不定这孩子就得毁了。俩人商量了一下,陈氏出头去和秦百福说了几回,秦百福才发觉儿子的异常。他也担心儿子会一蹶不振,忙变着花地夸他,就是秦大川收拾一回驴粪蛋子,他都能夸上几句。

直把秦大川整得无措起来,觉着他爹可能是吃错了药,咋前后变化这么大?不过他爹这样,总好过天天说他,他倒也自在许多,就连腰杆都比往日挺直许多。

那菜园子重新翻了几遍,小白菜、菠菜这些都给种下去,春日的活计就算暂时告一段落。秦雅总算是能腾出手来,寻思那香肠的事。前几日刘力来的时候,给她捎过王掌柜的话,说是最近要挑个时间见一面,把那香肠作坊的事给定下来。

秦雅这心里也在打鼓,依她的心思肯定是想把作坊建在离家近的地方,这样以后出来进去的也方便。但是人家生意人,肯定不止考虑这个,还要考虑一个交通问题,得好往外运才成。

其实东沟村这位置不错,离县上、镇上都不远,往哪儿走都近便。当然她这是站在自己的角度看问题,具体啥样还要三方一起商量。

忙完春耕,陈氏挑了个时间,把家里这些事都和秦百福说了一遍,秦百福大惊之余,头一次觉出自己真是老了,年轻人的进步那是飞快,一年没见,儿子女儿就都有了这么大变化。

想想家里那三个,除了老三,其他两家都还只守着家里那几亩地。也不能说他们不对,在农家,始终土地是根本。可农闲之余,那两家都还只是养个猪啥的,从没想过还能有别的赚钱法。看来,人还是要多往出走走,这眼界才能变宽。

所以,王掌柜和常志飞上门时,他一点都不觉意外。只是坐在旁边认真听,他觉着闺女还是年轻,深恐那两人会合伙下套,糊弄闺女。至于说那钱的事,当初闺女卖那家具图样的时候,他就没惦记过,这回自然也不会记挂。

及至人走后,他问了一嘴,这俩人都是干啥的。陈氏却颇有些为难地看了看他,王掌柜自是好说,常志飞那身份却不好解释。她前几日光顾着说别的,把万景同的事给忘了个干净。

她看了秦雅一眼,秦雅也觉出味来,她娘是怕她在场,有些话不好说,遂提起泔水桶,出去倒水了。等倒完了水,她又把鸡窝啥的都给收拾了一遍。

再进屋时,她就觉着她爹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她爹往日里严父当久了,猛地一下慈祥起来,她反倒有点不适应,赶紧去找秦大川,让他去一趟张发财家,这香肠作坊的事得先去通下气。

村子本不大,也就一炷□□夫,秦大川就到了张发财家。忙完了春耕,各家的活都不多,所以张家人几乎都在。见秦大川过来,原本正坐屋里和他爹说话的张田,赶紧起身,说了几句,就借口有事出去了。

“张叔,我今天来是要说那香肠的事。”秦大川先喝了口水,再开口。

香肠的事,张发财自是晓得。去年秦家给他送过几回香肠,他自家也去买过几回,过年走亲戚时他还拿去送人。有那吃得好的,还向他打听过哪里有卖的,可过完年到现在,秦家一直没做香肠,他还以为人家是要不做了。

“你家这是又有啥打算了?这事还和村里有关?”村里这阵安静得很,因都忙着种地种菜的事,村口连个人影都没有。就连往日里爱嚼舌根的妇人,这阵子都极少出家门。所以,必定不是有人上秦家找麻烦的事。张发财觉着,秦大川说的估摸是啥好事。

“是这样的,我家去年不是灌香肠卖来着吗?因去年卖的量不大,所以只在村里收了两回猪。今天,王掌柜和常家都过来了,一起商量着要建个作坊。我姐的意思是把这作坊建到咱村,毕竟村里会做香肠的人多,上手也快。一开始那俩人都不同意,好说歹说,后来才同意了。”

说到这儿,秦大川缓了缓,他现在也学会了卖关子,瞧张发财一脸焦急样,又道:“但是人家有个条件,把作坊建到村里行,可村里得出地。当然,建作坊用的东西他们出,但是村里得出人,该给的工钱也给,这样他们就不用上别处找人,村里人干活也能尽心。”

张发财这心就像是在那九曲十八弯的山路上坐车一样,一会上一会下,忽忽悠悠的,弄得他都有点晕乎了。秦大川这孩子也是,说话咋就不能一回给说全乎了?非要拖上两回。

待秦大川把最后一个字说完,他双目大睁,霍地一下站了起来,问道:“你说的是真的?”说罢,不等秦大川回答,又在地上来回走起来,边走边想着什么。忽然,他又顿住了,问道:“这事可说准了?”

秦大川点点头,道:“是准的。我姐让我过来,就是想先和张叔你通个气,一切都还得等定了契才行。毕竟,在村里盖作坊,前前后后的事可不老少,还是得先心里有个数才行。”

张发财深以为然,他看着眼前的少年,想起去年这少年刚来时的样子,没想到才不过一年时间,人家成长得竟然这么快。

他对秦大川说:“这事,叔知道了。这几天,叔就好好寻思寻思这事。若真能在村里建成作坊,村里肯定不耽误事。至于村里人的想法,那心思清明的当然能想通,若有那想不开眼红的,叔去给做工作。你们放心。”

人家话都说到这地步了,秦大川自是不好再说别的,他又说了几句,就告辞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