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大不了的......

电车从陈旧轨道的一端行驶过来,惊起停驻在黑电缆上歇脚的几只鸟雀。小豆神思不属地往前走两步试图脱离身后人的体温,却差点撞上前方快步闪过的路人,好在拦在腰间的手臂及时将她揽了回去。听着上方传来杰一声短促的笑,她藏在发里的耳尖不由地热起来。

“不跟悟说一声吗?我们就这么私奔了,他到时候闹起脾气来,可是很难对付的。”话音落下,车门紧闭。

两人四目相对,故意耍小心思的人反而笑得坦然。空荡的车厢内到处都是空位,他偏站着握住吊环,一低头便将小豆捏着手机的别扭模样收入眼底。只见她低头又抬头,眼眶里的瞥到一边又慌张转回来的瞳仁像两颗漂亮的玻璃珠,故作镇定地强调:“有什么好说的,我这是在监视你,是公务。”

杰不说话,只笑眯眯地盯着她,才过去短短几秒,小家伙心虚的视线便忍不住开始游移。电车哐铛哐铛地拐过弯,他单手插在口袋里,微微弯腰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完全睁开来的眼睛形状像柳叶,微挑的眼尾恰好是被春风吹卷的叶尾,氲着眼底情意,刻意刮挠人心。

“既然这样......”话说到一半明明到了可以接吻的距离,这人忽然笑开来,重新站直身子。“小豆一定要认真监视我,好好看着我。”

被美色冲得晕头晕脑的小豆刚刚就差噘嘴了,此刻更是臊得头都不敢抬,只好默默贴紧靠背,平复自己不争气的心跳。

车厢里的气流逆着电车行驶的方向,就算她不与杰对视,也能闻见对方身上清淡的男士香水味,甚至能分辨出那底下压着的烟味。混在风中,断断续续,与冬日特有的萧肃气味相近却又有着细微区别。

很难说清楚是什么区别,混淆得像她现在乱糟糟的情感状况。心脏被分成两瓣,两个小人一人拽一半,前后都黏糊糊拉扯着。宛如补不齐全的屋顶,天晴时什么事都没有;一旦落雨,漏进来的雨水便滴滴嗒嗒,滴滴嗒嗒地不停歇,只能等堆积过来的云自己散开。

“不是要监视我吗?怎么都不敢抬头了?”

看,这“云”又在扒拉她。

小豆抬头郁猝地凶他一眼,头顶呆毛都摆出要戳人的形状,反倒招来大手把它按下去揉。熟练的撸猫手法,摸摸就不怎么动了。

江之岛与镰仓隔海相望,与车道并行在海边的江之电很有名。从新宿过来再转车,不超过两小时的时间。上次过来还是高专的时候,性格开朗的灰原直接把整张脸都贴在电车窗户上,为风景而惊叹的模样与旁边没有表情的七海呈现鲜明对比。

“前辈!是海上日出!”

“真的好漂亮啊,前辈可以帮我多拍几张照片吗?”

他口中的每个“前辈”都帮他拍了照。不同的构图中,他总摆着笑出一口白牙的姿势。单单看着,都有令人心情变好的魔力。一排排风铃泠泠作响,从过往抽离的小豆下车时难免心情低沉。她偷偷抬头看向杰,还没从对方表情中观察出什么就被他低头牵住了手。

海岸线在不远处,在上岛的桥上静静漫步眺望,可以望见深蓝色的海面与晴蓝的天际相接,还有连绵起伏的远山。一波一波粼粼白浪被风推着往沙滩涌去又退回,来来回回,没有结尾的重复。绿皮电车行驶的声响从风中传来,两个人一前一后踏过同一块红砖。

距离前方岛屿还有段距离,杰突然停下了脚步。他侧过身,伸手过来将小豆被海风吹乱的长发拨顺。宽大温暖的掌心在小恋人柔软的脸颊那温存一会儿,面对对方困惑不解的眼神,他神色如常地提议道:“帮我拍张照吧。”

桥的下方就是蔚蓝的海,展着黑白羽翅的海鸟在靠近海面的低位盘旋过后又乘着风高飞。手机镜头里,杰随意地倚在栏杆边上,他垂眼时清隽的面容泄露出了一丝疲惫,再抬眼又是温雅的笑。

冬季的晴天天光似乎比其他季节更剔透,落在人肩上,清凌凌的。他身在其中,和那年苦夏阳光浩荡的午后一样,简直像是要被吞没了。海风吹偏了小豆的裙摆,膝盖处薄薄的皮肤被低温冻出浅红。她舔了舔泛干的唇瓣,将手机放下来,然后三步并两步,赌气一样撞上去。

猝不及防被扑满怀的杰不禁睁大了双眼,完全暴露出来的紫色眼瞳中倒映着小恋人炸毛的警惕表情。

“不是约会吗?约会是要拍合照的吧。”連載追薪請連鎴群???一??弎??零靈三

她拽住他大衣领子的动作很用力,质问的语气也很冲。气势唬人,底下却很不争气地踮着脚。很快,难以控制身体重心的小豆仰着她那张双目圆瞪的小脸,慢慢倾斜着,滑着,栽在了杰的胸上。

现在站在这里的如果是悟,肯定抱着她大肆嘲笑出声。可抱住她的是杰,虽说揶揄的心思不会少,但好歹会做表面功夫,假装无事发生。被抱起来调整好姿势,小豆闷不吭声地将烧红的脸埋在男人的颈窝里。她闹了一通,照片没拍成,肚子反倒饿得咕咕叫。

这个季节阴天多,前来游玩的观光客相对较少。四周建筑低矮紧凑,来往都是没有咒力的普通人。视线略过如蚁群般的人流,杰隐下眼底蓄积的不耐,牵着小豆穿行于交错的深巷,最终带着她停在一户人家门前,按响了门铃。

“老板是认识的咒术师。”

门打开,他在弯腰换鞋时低下头与小豆耳语。咫尺之间觉察到她的小耳朵冻得冰凉,忍不住抬手覆上,这一覆又直接盖了半边小脑袋。从小时候看到现在,不论看多少次,仍旧无法摒弃这股涌上心头的保护欲。想将她整个包起来,藏进身体里,纳入骨血。

细白的颈藏在长发里,手顺着耳际滑下去,能感受到小豆就像被拧着后颈的猫,僵在原地。见状,杰不动声色地转为抚摸她的后背。冬日湖泊上往往会结一层薄薄的冰,行差踏错,容易跌入深水。有些事不是不想问,而是不开口,似乎更能让她安心。

这家不接待普通人的店比起餐厅更像一户普通人家。小别墅面积大,在房间里透过落地窗正好俯瞰大海,还能望见海浪冲刷拍打礁石。海产新鲜,鱼生的口感甜美,又富有油脂的香。切断的小章鱼触手还会蠕动,吸盘会黏在舌头上。米饭滚着酱油与小沙丁鱼一起,鲜得人恨不得把脸都埋进碗里。

因为是晴天,太阳盛灿,窗户只有边角结了模糊的雾气。吃饱喝足的小豆趁着杰去和老板打招呼的功夫,在上面勾勒出两个圆头火柴人。

一高一矮,细棍子似的手连在一起成了个“V”。她托着脸看了看,重新伸出手指轻轻一撇,给高一点的小人加上一缕刘海。瞬间注入灵魂,看得她杏仁眼弯成漂亮的弧度,吃吃地笑起来。

“我总觉得我和你女朋友在哪里见过。”送他们出门时说这话的老板摸摸头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只好摆手和他们道别,顺带提醒道:“从前边过去是恋人之丘,可以敲钟挂锁,记得要去哦。”

其实见过的,在她做背后灵的那些年。

门扉阖上,小豆收回望着老板背影的视线,突然感觉惆怅。人真是健忘的生物,时间才过去几年,她都有些记不得那时候的苦闷了。

岛上草木森郁,穿过朱红的鸟居与社殿,两人慢悠悠地游览过去。老板空中的恋人之丘附近聚了不少观光客,那口“龙恋之钟”比想象中要小,声音却很响。心善的天女与作恶的五头龙修成正果,他们的故事被刻在板上。传说在这里一起敲过钟挂了锁的恋人会永远在一起。

年轻恋人在旁边铁网那挂锁,男孩蹲着,女孩站着,两个人说着异国的语言,在阳光下相视而笑。

他们挂的是南京锁。

手机在小豆的口袋里响起来,拿出来可以看清屏幕上显示的“Satoru”。犹豫之际,有人伸手,替她按了静音。

“南京锁会惩罚变心的人。”

前方金属折射出细微的刺目光芒,弯腰从背后拥住的姿势让杰的发尾悬垂在小豆的脸侧。两人黑发交错,他小声与她说着悄悄话。蓮栽追薪请蠊系群柶Ⅲ?溜三柶??灵⒊

不是指责,只是心有不甘。

每次见面都有可能是最后一次。通话挂断,听筒里每一声单调的忙音听起来都像倒数。亲吻、拥抱与做爱,在亲密行为中萌生了想将小恋人扼死在身下的卑劣冲动。矛盾的,暴烈的,情绪交织不安定地汇聚到一起,遍布四肢百骸,杰却故作轻松地笑语道:“一日限定,今天小豆只可以喜欢我。”

前方广阔的晴空澄澈,小豆收回视线,转身回搂住今天似乎格外脆弱的男人,闷声答应:“嗯,知道了。”

天女可以束缚住到处作恶的五头龙,她却不能。

从笑闹不断的旁人身边经过,走走停停,看上去普通游客无差,实际上尽挑了僻静人少的弯路走。岛上好些人家门口都悬挂着风铃,风一吹,叮铃铃地响。商店街食物的香味远远飘来,烹饪的腾腾热气袅袅升空,小豆忍不住嗅了嗅又在杰看过来时假装心无旁骛的模样。

将近日落的点,他们往山缪克金花园去。从瞭望灯塔的全景展望室可以望见白顶的富士山,来时走过的桥连接着对岸城市与岛上一片苍绿。远方接近海平线的太阳开始变橙,底下大面积的海面波光被染成温暖的颜色。

使用着望远镜的小孩小小声地发出惊叹,小豆闻声好奇地看过去就被拎到了另一架前。回过神来,这边一百日元已经滚入投币口。她被杰笑眯眯地盯得窘迫,在把眼睛靠上去之前还嘟囔着“小时候来看过的......”

视线被长长的海岸线所占据,却没办法完全投入,因为没搭在望远镜上的那只手被牵住了。可以感受到手指缝隙是如何被一点点慢慢撑开,手背被宽厚的掌心覆盖再轻轻摩挲,细细的痒,宛如绒花擦过。

与悟那种光站在那就扑面而来的性张力不同,杰是蓄意勾引。

他大衣的衣角在不经意间蹭在她光滑的小腿肚,皮肤被冻得迟钝的触感开始复苏。贴近的压迫感从身后而来,小豆的脚在板鞋里蜷了蜷,感觉到某种无处舒展的桎梏。独属于杰身上的气味将她包裹住,他轻而缓的呼吸吹拂在她耳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