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定陆鹤川只是眼里容不下沙子,也听不得非议呢?亦或是想等她伤好了以后再仔细盘问,而并不是为了她而已。

闻言,陆鹤川手上的动作一顿,小心地将金创药放在一旁,紧挨着苏南嫣坐在床边,骨节分明的手掌拖着她的后脑勺,逼着她四目相对,坚定又肃穆道:

“阿烟,朕信你。”

他的声音不大,仅仅二人之间可以听见而已,却带着如水般的温柔,山间清泉般潺潺流入苏南嫣的心间,滋润着早已腐朽的枯木。

这句话,她等了两年。

曾经她千万次跪在陆鹤川的宫门前,哭诉着她的苦衷和无奈,希望陆鹤川可以相信她并非真心想要偷盗罪证,心中更没有丝毫的背叛之心。

可惜曾经的陆鹤川没有相信,她亦是在心灰意冷之时,也没等来那句“朕信你”。

她还记得当时想着,只要陆鹤川愿意说一句信她,就算是到了阎罗殿也会拼死逃回来,向陆鹤川道一声“阿烟知错”。

在她心里,荣华富贵从来都是虚无之物,她只要寻常夫妻间的信任和真心罢了。

思及此,苏南嫣的热泪夺眶而出,抑制不住地洒落在被褥上,亦是有几滴落在了伤口上,疼得清醒又脆弱。

仿佛卸下了长久以来的所有戒心和防备,将她的真心再次袒露在陆鹤川的面前。

“从前都是朕之过,阿烟想要如何都好,只是别伤了自己。”陆鹤川用手帕轻轻拭去苏南嫣眼角的泪水,又赶忙将伤口包扎好,温柔地揽过她纤弱的肩膀,一下又一下地拍着,道:

“此事之后朕才明白,无论是皇位还是朝堂,失去了皆可夺回,唯独此生只阿烟一人而已。”

苏南嫣听了这些话,泪水却越流越多了,仿佛触动了心中那根最柔软的弦,一瞬间便溃不成军。

之前她总是想着陆鹤川是最不近人情的,自己只不过是他掌中的玩物,随意丢弃后便不会再被惦记着了。

所以阴差阳错再次回到陆鹤川身边时,每每看着他带着愧疚与悔恨的目光,心里的那根刺总是隐隐作痛,恨不得将他这副矜贵清高的外表撕碎,偿还她半分的苦痛。

她一直以为陆鹤川所受的折磨都是理所应当,却忘了他那般卓越之人,若非心甘情愿地领受,自己又怎会得逞?

或许在很久之前,在彼此都已经忘却的时光中,他们都知道自己错了。

越是想得通透,苏南嫣却越是情怯,只是抽泣着说不出话,不自觉地往陆鹤川的怀中靠了靠,久违地蹭了蹭他的胸膛。

陆鹤川明了地她的心意,嘴角勾起一抹释然的笑容,默默将怀抱收得更紧。

*

往后的几日都在清剿陆鹤风的同党与朝中的势力,不过陆鹤川早就有了准备,所以虽然忙了些,但也不算费力。

早在他被立为太子之时,他就已经将陆鹤风与太后的反叛之心看的一清二楚。这些年来故意纵着他们放肆插手各类政务,也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生出骄傲之心,才能抓到把柄一举击破,再无重新起来的机会。

在他的雷厉风行之下,朝中很快就一片干净,和往常并无太大的不同。

太后帮助陆鹤风谋反,本应当赐死,不过她也是陆鹤川名义上的嫡母,按照大梁律例是不可杀的,只能下诏终生幽禁京郊的皇家古庙。

那座庙宇年久失修,且都是陆鹤川安排的心腹之人,不会给太后什么好脸色,那日子是生不如死的。

所以当陆鹤川听闻太后自缢的消息时,并未有多少惊讶,只是用微凉的指尖拂过那份奏折,轻叹一声再若无其事地折起。

其实在很久之前,他也曾真心将太后当做自己的娘亲。

他的生母出身低微且早逝,他记在太后名下时,她对他视如己出,会陪着他和陆鹤风一同读书识字,下棋放风筝,当真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只可惜,后来他愈发卓越,处处压了陆鹤风一头,还颇得父皇的欣赏,改立他为太子,才彻底没了这些镜花水月般的亲情。

回想当时,那应当是他儿时为数不多的美好时光了。

陆鹤川心间闪过一丝遗憾,不过稍纵即逝,并未留下太多的痕迹,毕竟他挣扎着长大,早就习惯了人情凉薄与世故,就算至亲之人反目,也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他不会留情。

“皇上,还有一人你未曾处置。”安公公面色复杂地递上一份奏折道。

陆鹤川浅浅扫了一眼其中的内容,轻轻笑了一声,道:

“她呀,应当交给阿烟。”

*

在这些琐事料理得差不多时,陆鹤川便下诏立苏南嫣为后,此生只此一人,废置六宫。

还生怕苏南嫣挪到凤仪宫劳累又不适应,干脆把凤仪宫布置成同忘忧宫一模一样,苏南嫣不用变动分毫,只要直接住进去就成。

望着梳妆台上那件明艳似火的凤袍与沉重的凤冠,苏南嫣会心地笑了,笑着笑着便红了眼眶。

这件凤袍的用的是稀有的藩国贡锦,可遇不可求,有些时候一年都得不到一匹,金线绣成的凤凰栩栩如生,玛瑙珍珠皆为上品,每一颗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更别提凤冠上的那些细碎功夫......

就算所有的绣女和工匠日夜赶工,也不可能在这几日便做出来,定是陆鹤川许久之前便安排好了,只待这一日拿出来送到她的面前。

“娘娘,再过几日就是大喜的日子了,您怎么哭了呀?”净月乐呵呵地走进来,一边帮苏南嫣抹着眼泪一边将衣衫和凤冠收好,道:

“皇上说有一个人要您亲自去看看,也算是送她最后一程了。”

苏南嫣破涕为笑,赶忙收拾仪容,随着门口的太监坐上轿辇。

停在地牢门口时,苏南嫣还是一愣,想起些不好的回忆,甩了甩头才克服着恐惧,由净月搀扶着走了进去。

在最偏僻的一间牢房中,又高又小的小窗投进来一丝光线,隐约可见一个带着镣铐的女人跪在干草上,蓬头垢面,双眸紧闭,面色惨白,眉眼有些熟悉。

“她是......”苏南嫣疑惑地问道。

“这是曾经的宋妃,东西已经备下了,皇上想着你们应当是有话要说的。”太监笑着交代几句,随后便识相地退到一边,给她们留下独处的空间。

苏南嫣沉默地凝视着那个虚弱的身影,一时间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