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酒肆的残酒味混着药箱,熏得檐下麻雀都不愿落脚。

沈知意跨过门槛时踢到个空酒坛,骨碌碌滚到刘老爹病榻前。

“三娘的仇…”刘大牛攥着药杵的手背青筋暴起,“陈枭究竟为着啥?!”

“大理寺的刑具自会问明白。”李承渊剑穗扫过窗边蛛网,玄色蟒袍擦过沈知意袖口,惊觉少女肩头微颤,她正盯着刘老爹枕边褪色的布鞋。

“爹今早清醒时,抱着三娘的旧袄子哭。”刘大牛使力杵着药碗,“这老酒鬼…这老酒鬼竟还记得三娘八岁时的生辰礼!”

腰间的双鱼佩似是滚烫起来…她别开脸,正撞上李承渊忧郁的眸子。

“三娘会送回水泉镇。”她抓起案上的艾草叶塞给刘大牛,“等老爷子能喝粥了,去买些槐花蜜兑着喝。”

李承渊翻身上马,“听说官媒衙的住所还未建完,回城后你准备去哪里落脚?我没猜错的话,你应是不愿回那欲将你嫁与他人做续弦的爹身边。”

他扯着缰绳背过身:“若暂未找到合适的落脚处,可先来王府别院暂住些时日。”说罢,朝后扔了一小枚刻着“渊”字的令牌。

“多谢李大人!”沈知意接过令牌放于袖袋,“交差时莫要忘了替我说些好话呀”

马蹄声渐行渐远,也不知他听见没…

两日后。

水泉镇百年槐树下,沈知意踩着满地碎金似的槐花,将合婚庚帖拍在张宝申面前:“敢负了于姑娘,本媒将你塞进竹筒里!”

“塞…塞得进去吗?”于茜噗嗤笑出声,凤冠流苏乱颤。

二位新人一同向沈知意鞠躬谢过。

果农蹲在石碾旁唉声叹气,看来今日是有人欢喜有人忧喽!

“岳父大人,”张宝申将红绸塞进他手里,“请岳父大人放心,小婿明年定能高中,到那时我定会让茜儿过上好日子。”

沈知意抱着红烛转身时,瞥见刘大牛在人群外围抹泪。他脚边的粗布包袱沾着酒渍,露出半截褪色红绳,正是红娘所佩戴之物…

“沈姑娘请留步!”喜宴散时,刘大牛追到镇口石桥,“这是三娘的些许遗物,三娘生前并无其他要好深闺,还请沈姑娘莫要嫌弃,收下吧。”

沈知意接过时,一只豁口的脂粉盒从包袱里滑落下来,又是青洲天香阁的脂粉…翻过底部时,盒底赫然刻着“谢”字纹。

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脑海里闪现那日赌坊李谢二人交战时的景象…李承渊的低语似是与谢榕屿有关…

马车驶出镇口,沈知意将脂粉盒收进包袱。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如同走马观花般,始终不敢相信这已是她重启后的人生。

倒也还算顺利,若前世也能早先得知爹与兄长的阴谋诡计,便也不会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摊开手心,春阳透过车帘在其掌心形成一道光斑。沈知意不由得松了口气,终于可以安稳地睡上一睡,希望睁眼醒来时,能看到青洲的大门为她敞开。

第8章 出逃“世子妃”

马车摇晃的节奏突然变得绵软,沈知意昏沉间嗅到股甜腻的花香味。

困意如潮水般涌来,眨眼间,便陷入了沉睡。马车吱呀摇晃得似个摇篮,将她带入梦乡...

五岁那年的桃树香突然漫过梦境,娘亲绣着并蒂莲的帕子轻拭着她额角,“知意,女子得自食其力,护好自己,往后才能勇敢追求幸福。莫要像娘亲,无奈被迫嫁与你爹。”小知意眨巴着懵懂的大眼睛:“娘亲,幸福是什么?”

娘亲唇角勾起一抹柔笑,目光似飘向远方:“娘亲认为,或许是有这样一人,在你最无助、需要帮助的时候挺身而出,让你值得依靠,这就是幸福吧。”小知意似懂非懂,皱着小鼻子嘟囔:“娘亲,知意听不懂…”

话音刚落,梦境骤然扭曲。天色阴沉如墨,雷声轰鸣。沈知意瞧见爹爹凶神恶煞地揪住娘亲的头发怒吼道:“把钱藏哪去了?!贱人,给我交出来!”娘亲被打得跌坐在地,发髻散乱,灰布衣衫沾满尘土。

小知意被娘亲藏在角落柜中,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捂着嘴,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她听着娘亲凄厉的哭喊,心如刀绞,颤抖着嘴唇,小声呜咽:“不要…爹爹不要打娘亲…”

“不要…不要打!”沈知意猛地惊醒,冷汗浸湿衣衫。大口喘着粗气,心仍有余悸。

惊觉四周一片漆黑,霉味和柴火味扑鼻而来。借着从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她才发现自己身处柴房,手脚都被粗布麻绳紧紧捆住。

“来人啊!救命!”沈知意大声呼救,嗓子已然喊哑,可回应她的只有死寂。

此时,门外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混着压低的交谈声。

“那迷香够劲吧?”

“嘘!典当行的人很快就来了…陈大壮说了,只要见到人,立马给银票。”

“哼,上次她在鸡汤里搞鬼,害我们拉了好几天肚子,这次绝不能让她跑了!”

又是爹爹和兄长所为!难怪昨晚在马车上困得不行,原是他们用迷香劫了马车!

“吱呀”

沈老爹拎着酒壶晃进来。沈知意立刻装出一副虚弱又茫然的模样,“爹?这是作何?”眨眼挤出两行清泪,刻意让散乱的发丝黏在苍白的唇上,“女儿做错什么…?”

“装什么?”沈明轩一脸凶相,麻绳“啪”地抽裂她脚边的草席,“还不是怕你这小贱人再跑,上回那锅巴豆鸡汤可把我们害惨了!”

“兄长说什么浑话?那汤我也喝了,怎么我没事?”

沈老爹不耐烦地摆摆手:“绑你是怕你不从,我们好说歹说,那陈大壮才不计前嫌愿意娶你。女子总归要嫁人,现在嫁与以后嫁有何区别?再说了,陈大壮可是典当行老板,跟着他还愁没好日子过?”

“我的傻闺女,听爹一句劝!而且…爹最近手头紧,收了礼钱方可补上窟窿,你也该尽尽孝心了。”

这吃人不吐骨头的赌鬼!沈知意内心怒火中烧,恨不得将眼前这二人烧死。

从小娘亲去世后,爹爹便对她不闻不问,全靠邻里救济才活下来。如今理直气壮地要拿她换钱!

她强压怒气,面上依旧一副乖巧模样,柔声道:“爹爹要我尽孝,我答应便是。”

趁机晃动手腕,“只是这绳子总得为女儿解开吧!若是被街坊瞧见,还以为沈家是在绑票卖姑娘,爹爹当真不怕被嚼舌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