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兰时?解衣躺在榻上,闭着眸子道:“陛下和贵妃娘娘也听过你在江湖上的名?头,只是百闻不如?一见,宜阳公主?亲口道来,他们自然?再无?怀疑,这对你是好事,但医者行医多是性?命攸关,你治好一百个人也不一定得天?大恩赏,可一旦治死一个,那便是灭族的灾祸,这在太医署和尚药局,姑姑不知见过多少……”
姜离眼皮轻跳一下,手?却极准极稳,她穆然?应是,薛兰时?睁眸看她一眼,又道:“薛氏之女命格尊贵,你未归家之前,兄长没有嫡女,沁儿那丫头虽有些?心思,可她母亲是东宫乐坊出来的,教出来的女儿也总落下乘,姑姑看你极好,过年之后姑姑接你入宫走动,再见见贵妃娘娘,你年岁不小了,也该考量考量亲事。”
姜离敛眸顺眉,“侄女听姑姑安排。”
薛兰时?更为满意,待施针完,起身更衣道:“此番如?何?”
姜离一边收起针囊一边道:“娘娘脉象已不比十日前细涩,今次汤方与饮食不变,但需娘娘以清艾自灸气海、关元两?穴,每日早晚一次,每次一刻钟,七日之后,娘娘癸水将至,届时?若娘娘腹痛减轻,便可见效。”
薛兰时?应声后留她用茶,又从袖中取来一方腰牌道:“这是姑姑的腰牌,从今日起,你出入朱雀门?与嘉福门?时?,不必再受盘查,下一次施针姑姑便不令人去接你了,你自己?过来便是。”
姜离面作欣喜,忙谢恩,待一盏茶用完,薛兰时?又命秋雯送来赏赐,姜离躬身接下,再次谢恩之后方告退离去。
内侍领着二人往嘉福门?去,刚过崇教殿,却听一道清越之声响起,“薛姑娘”
姜离驻足转身,便见竟是宁珏牵着个锦衣小公子,正从崇教殿正门?出来,隔着数丈远,姜离打量那小公子两?瞬,知是八岁的宣城郡王李瑾。
宁珏与身侧宫人交代一句,将宣城郡王交给内侍,又快步朝她跑来,“薛姑娘这是去拜见太子妃娘娘了?”
姜离应是,宁珏便道:“我来带李瑾习武,他身子孱弱,习武能帮他强身健体,姑娘医术高明,可知如?何让小孩子不惧高?”
姜离迟疑,“此症我未治过。”
宁珏轻啧一声:“还有姑娘不会治的病?”
姜离往宣城郡王离开的方向看一眼,无?奈道:“世子何必为难我,我刚从景仪宫出来,便是我敢用药,世子又敢给郡王用吗?”
宁珏挑起眉头,“姑娘这话……”
姜离温和笑了下,“世子性?情中人,对世子我便明人不说暗话了,世子还有事在身,我也不扰世子,就先出宫了。”
她行的一礼转身而走,宁珏站在原地失笑片刻方才离去。
出嘉福门?上马车,因有内侍在外,主?仆二人不敢私语,怀夕这时?忍不住掀起帘络朝甬道两?侧的高墙看去,高墙丈余,墙头之上是连绵的飞檐斗拱,马车徐徐前行,转过一道又一道宫墙,亦路过一处又一处司衙,某一刻,怀夕忽然?道:“姑娘,那是……”
姜离随她目光看去,便见不远处一道锦衣身影一闪而过,入了朱雀门?东侧的一处森严门?庭,姜离望着那衙门?方位,微讶道,“……司天?监?”
怀夕拧眉道:“姑娘认出那背影了?奴婢看着极熟悉,却想不起来是何人。”
姜离眼底幽光明灭,“司天?监……”
忽然?,她不知记起了什么,掀开帘络道:“烦请在前面停一停,我想去御史台寻我父亲一同回府”
小太监本要将她送回薛府,闻言忙将马车停了下来,又为她指路道:“大小姐,前面直走第二个衙门?便是,您就说适才是娘娘召见您便可。”
姜离道谢,带着怀夕直走,御史台衙门?并不远,没一会儿便到了衙门?前,然?而姜离过门?不入,竟继续往东行,怀夕愕然?,“姑娘……”
姜离低声道:“去大理寺。”
过御史台往北再往东行,两?炷香的时?辰之后,姜离便至大理寺衙门?之外,值守的武卫尚且认得她,道明来意后,立刻引着她去见裴晏。
进?了东院,九思惊喜道:“姑娘怎么来了?快请”
姜离快步入屋,一进?门?便见裴晏坐在书案之后,见她来,裴晏招手?道:“你来看,那同心佩的线索已经查到了几个可疑之人,其中有三?人赴了宜阳公主?之宴”
姜离疾步上前,往裴晏说的文书上一扫而过,很快眼瞳微眯道:“裴大人,司天?监是否有一位少监姓崔?”
第044章 伏杀
“你是说崔伯瑛?”
裴晏答话极快, 姜离一听这三字,也立刻想起此人,她又紧声问:“他是否出自博陵崔氏?我记得宜阳公主驸马也是博陵崔氏一脉”
裴晏颔首,“不错, 但为何问起此人?”
姜离顺手抄过案上纸笔, 又在纸上画出几条墨线, “我陪郭姑娘去过城外三清观,又顺着三清观后角门爬了鸣鸾山,我与她爬到一半, 看了山势和当初岳盈秋出事之?地,走之?前,还让寺里的道长师父画了路线图”
姜离画出草图,指着其?上一点道:“大人既看过岳姑娘的案卷, 便应知道彼时岳姑娘下山,而?山脚下几家小厮正上山送伞,按他们的脚程推算, 凶手提前埋伏行?凶之?地, 正正好掐准了时间?, 再往上会被山顶躲雨之?人听见动静, 再往下, 则可能?被上来送伞的小厮碰上, 再加上当日山上还有其?他游人,他能?抓住的机会也就这么片刻。”
裴晏眼眶微缩, “你是说凶手知道那日下雨,提前规划好了行?凶之?地?”
姜离点头?, “此前我便生疑问,但寻常人哪能?料算天象?可就在刚才, 我路过司天监时,竟看到此人入了司天监衙门”
她指尖在文书名?册上一点,裴晏看清她所指,眉峰顿皱。
姜离继续道:“我先觉诧异,又忽然想到父亲提过司天监有位崔少监,长安城中崔姓子弟不外乎清河崔氏与博陵崔氏两家,这才生出此般猜测赶来问大人。”
姜离拉薛琦出来胡诌,见裴晏并无怀疑,继续道:“此外,凶手抛尸的山坳正在行?凶之?地西南方向,且凶手在雨停前离开了山坳,此人对山路也极熟悉,但因凶手并非残疾,而?官府寻凶只以瘸子为准,这才令凶手悄然逃脱。”
姜离说完,裴晏目光仍停在她所指之?处,“如果是他,谋害孟湘或有迹可循,可谋害岳盈秋的动机尚存疑,这几日十安已查过岳氏和当日赴宴之?人的关系,其?他几家还好,这两家却?从无交集,但按你之?推测,此人的确嫌疑极大”
“他出身名?门,却?是旁支,且父亲早亡,少年时便随母亲寄居叔父家中,后以武举入仕,还曾在蜀中神机门历练年余,通机关与暗器,拳脚功夫也极佳,谋害岳盈秋之?人虽是模仿作案,但行?事利落,定是会武,而?孟湘遇害时,那积雪意外滑落也颇有机巧之?意,到现在我们都未在案发现场找到直接证据。”
事发后本已被当做意外,是宜阳公主怕揪扯不清才请来裴晏,若非发现耳房地龙的火砖被取出,谁也不知“意外”是人为,而?这等?杀人之?法?,凶手沾手只在第?一环,若未发现其?他证据便极难定罪……
姜离凝重?道:“而?岳盈秋遇害在去岁五月,如今更难寻证据。”
裴晏也道:“去岁五月十七,除了一同去鸣鸾山的几人,赴宴者?中还有四?人在城外,但时隔一年,每一人都有理由开脱,若无人证物证为岳盈秋翻案并不易。”
“人证物证……”姜离轻喃着沉思片刻,忽而?道:“若芸香痴傻之?症痊愈,记起来凶手形貌,那她可能?算人证?”
“记起凶手形貌?当时凶手并未对她下死手,可见凶手偷袭得当,她并未看见凶手面目,即便治好,她也难作证,何况她的病非朝夕之?功。”
裴晏说的认真,姜离也十分赞同地点头?,“不错,她的病的确难治,别说朝夕之?功,便是三月五月,三年五年能?不一定能?好。”
裴晏道:“那你”
姜离眨了眨眼,“可凶手怎么知道?大家既然都说我能?起死回生,那治这等?旧疾,我自然不在话下,既然不打草惊蛇也找不出证据,那如今不若换一招引蛇出洞,凶手武艺不凡,若因此铤而?走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