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夕倒吸一口凉气,她早就知道广安伯公子双腿残疾,却没想到这个残疾是这样来的,“那后来呢?裴大?人是何时回来的?”
姜离惨惨勾唇,“兄长出事七日之后,他方才?归来,那时我和兄长都回了伯府,兄长因伤势太重?失血过多,尚在昏迷之中。”
怀夕心惊道:“那他为何晚归这样久?可是路上遇到了难处?”
姜离冷冷望向漆黑的寒夜,“他比约好的时间晚了半个多月,但凡他遇到难处,或提前送个消息回来,这事……便?无论如?何怪不到他身上?,但他既没有提前送来消息,回长安之后也没有费明白解释……知道兄长出事,他刚回来便?立刻登门了,可问起?因何晚归,他却不曾道明原由。”
说至此,姜离眼底浮起?愧疚,“兄长习武,是我?和他一起?瞒住了师父和义父,因此兄长最终那般惨烈,大?错在我?,至于裴晏,他或许有他的苦衷,也是我?不该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没回来,我?应该死死拦住兄长……而从那以后,我?们与他便?是桥归桥路归路,不必再有什么牵扯了。”
怀夕本对裴晏颇为感?激,听至此不禁为姜离叫屈,“天啊,那当时魏伯爷和魏夫人岂不是都怪在了姑娘身上??裴大?人再如?何也该有个明明白白的解释才?对啊!”
姜离摇头,“师父和义父的确该怪我?,患病的是我?兄长,兄长对裴晏而言不过是个外人,是我?枉顾了师父的叮嘱……”
怀夕瘪嘴道:“但那也是因为您信任裴大?人,难怪您对裴大?人多有忌讳似的,他一开始是好心,可后来无凭无由辜负了您的信任,您怪他是应该的。”
姜离心口漫起?一股子?苦涩,“兄长之事已过了六年,当初……我?的确怪过他,但后来魏氏出了那么大?的乱子?,要怪,首当其冲该赎罪之人也应该是我?,他如?今知晓我?身份,只要没有妨碍我?所谋,便?随他去吧。”
怀夕禁不住心疼姜离,“这可真?是,一桩桩一件件都赶上?巧合了,当年的事姑娘也是不知情,姑娘死里?逃生也何其无辜?您别太自责了,如?今您回长安来,可是冒着性命攸关的风险……”
姜离叹了口气,握住怀夕的手道:“罢了,今夜动静不小,拱卫司不会放弃追查,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幸而你没有受伤。”
“您放心,他们根本没和奴婢打过照面?,只怕现在还在禁中搜呢。”见她面?色还是有些发?白,怀夕又道:“姑娘怎么样?今夜太冷了,奴婢去拿药吧。”
姜离没有阻止,待用了药方道时辰已晚,令她也去歇下。
怀夕应是,替她放下床帐方才?离去。
冒雪夜行受了寒,姜离躺下后只觉手脚发?凉,好半晌才?入了梦乡。
梦里?是景德三十三年二?月中,距离她十四岁生辰才?过了一月之久。
魏旸两日没有醒来,虞清苓哭了两日,她便?也跪了两日,魏旸再痴再傻,至少手脚俱全,用药再苦再难以下咽,也没有受过痛,可他跌下青云崖,双腿摔至见骨,挺拔俊逸的少年郎,就算活下来也再站不起?来了。
虞梓桐站在她跟前,通红的眸子?满是愤恨,“你以为姑姑教了你医术,你以为旁人夸你几句天赋异禀,你便?能?擅做主?张了?!”
“你怎么敢的?怎么敢瞒姑姑这样久!怎么敢不把姑姑的交代当回事?!”
“我?就说这大?半年你和表兄时常不见踪影,却原来是让他习武去了,裴世子?那样谨慎守礼的性子?,你到底做了什么才?让他答应教表兄武艺?!”
姜离跪在廊下,面?色发?青,双眸黑洞洞的,仿佛自己的魂儿也留在了青云崖下。
见她不语虞梓桐更生气,猛地推她一把,“你知道表兄是姑姑的命根子?,你如?今害死他了,害死他便?是要了姑姑的命!姑姑和姑父待你这样好,你就这样报答她吗?表兄有病在身,你怎么就由着他胡闹?他待你像亲妹妹一样,你怎么能?这样恩将?仇报!”
虞梓桐一句比一句骂得狠,到后来,她自己也嚎啕大?哭,“倘若表兄醒不过来,你不如?去给他偿命,就当姑姑白养你一场……”
姜离垂着头,“是,我?为兄长偿命。”
虞梓桐听得此言,哭得更大?声,“你为什么啊,为什么能?瞒我?们这么久,为什么不拦着表兄去春试,你怎么能?信他的病真?有好转?他怎么可能?真?的能?与人比武呢?表兄已经很惨了,以后可怎么过活,他这辈子?可怎么办……”
这年虞梓桐兄妹跟着父亲虞槐安去明洲探望外祖父一家,年后并不在书院,而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刚回长安便?得知了魏旸出事的消息,在清楚了出事的缘故后,没有人能?轻易原谅姜离,虞清苓和魏阶虽一句未责骂,可他们夫妻膝下唯一的孩子?本就是个自幼患病的可怜人儿,如?今又这样成了残废,内心怎可能?不痛不气?
整整两日,虞清苓看也不看她一眼,通身一副哀莫大?于心死之状,那时的姜离心想,若魏旸活不过来,她就真?的给魏旸偿命。
伯府上?下生生熬着时日,虞清苓和魏阶也日日不离魏旸床前,像过了一年半载那样久的一个傍晚,裴晏在明媚的春日晚霞中踏进了广安伯府。
那时的她已不跪了,但魏旸一日不醒,她也三魂去了七魄,她站在魏旸窗外,宛若行尸走肉,也不知裴晏说了什么,虞梓桐看她的眼神和善了些,但终究还是怪她。
裴晏回了一趟师门,人也消瘦许多,见他袍摆云靴上?满是尘泥,姜离侥幸的想,若他真?遇上?极大?的难处,自己便?不再怨他,毕竟他这一年是真?心想为兄长好。
她与他站在春花烂漫的攒尖亭内,嘶声问:“敢问世子?为何失约?”
她眼神空洞,神容哀颓狼狈,裴晏望着她,只有满腔歉疚,“我?返程途中遇见了一件难以抽身之事,耽误了脚程,对不起?姜离,我?回来晚了,对不起?……”
她倒是没见过高高在上?的裴家世子?这样低声下气说话,但她执着地问:“敢问世子?,是什么样难以抽身之事?”
裴晏眉目沉痛,但终究只是道:“对不起?,此事不能?相告。”
她听来便?也死了心,事已至此,追问再多也无用,她点了头,请人送走裴晏,日日等在魏旸房外,时时祈求神佛保佑,后来,魏旸终于醒了过来,那时的她喜极而泣,只以为今生最大?的苦难也就如?此了……
第093章 执念
大清早姜离正用早膳, 吉祥从外快步跑了进来,“大小姐,禁中出事了!”
怀夕喝粥的手一顿,口中含糊不清道:“禁、禁中?”
姜离看她一眼, 平声静气道:“出了何事?”
吉祥惊色未消, “说昨夜有人闯宫, 意欲行?刺陛下,老爷一大早听到消息,急急忙忙入宫去了, 眼下还不知什么情况呢,不过刺客肯定没抓到,因?今日城内又开?始戒严了,这一早上, 咱们府门之前过了两拨金吾卫武卫了。”
怀夕已定下神来,大睁着眸子道:“什么样的人敢闯宫啊!而且,禁中不是有数千禁军吗?怎么会连一个?刺客都抓不到呢?”
她眉梢高高扬起, 多有得意, 吉祥不明?所以?, 也跟着道:“对啊, 这谁能想到呢, 禁中那么多人, 就真让人逃了,也不知是什么江湖高手, 好几年没出这样的事了,也不知有没有行?刺到哪位主子”
“那当?然不可?能!”
怀夕一口否定, 惹得吉祥与如意都古怪起来,“你怎么知道?”
怀夕暗道不妙, 瞥一眼满脸无奈的姜离,忙找补道:“你们想啊,若是有主子受伤,只怕就不是老爷天亮之后入宫,而是昨夜就要闹大了。”
吉祥点头,“不错不错,正是这个?理儿,哎幸好大小姐义诊完了,否则这日日不太平,奴婢还得担心,今年这个?年也不知怎么回事,这还没到上元呢。”
今日是正月十二,按理过了上元节才算过完年,可?秦氏的风波未定,禁中又出了岔子,大街上整日兵荒马乱的,自然闹得人心惶惶。
如意道:“说起义诊,今日一早便有泼皮找上门来呢,说听闻咱们大小姐是神医,免费给人看病,便来求医,是个?瘸腿的懒汉,染了伤寒咳得厉害,被门房撵走了,还在门前骂……骂咱们小姐沽名钓誉……”
怀夕眼瞪如铃,“治伤寒哪个?医馆不会治?这人是上门当?乞丐来了!”
如意叹道:“可?不是,所以?门房没敢往里报,但今次义诊之后,长安城再无人不知大小姐的名头,往后求医的只怕会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