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章(1 / 1)

姜离背脊笔挺,纤细的身量坚韧若竹,她扬声问:“敢问陛下,陛下可知?无量道从何?而来??”

她字字清脆,满场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景德帝道:“自然知?道。”

姜离便道:“陛下既知?晓,那便知?道当年的魔教是如?何?的残害武林,不?仅以各种邪道名目草菅人命,甚至还生过屠戮村镇之行,而如?今在长安作乱的无量道,发源江湖,起势北齐,时隔多?年又来?长安为祸,他?们最喜拉拢病患入道,借着病患们的绝望令其相信世上真有无量天?尊,若要从头?开始说,那这一切,要从十四年前开始说起”

景德帝未语,德王先意外道:“十四年前?”

队伍最前,宗室众人与几位公主居左,淑妃带领的一众后宫嫔妃居右,一听此言,他?们也都齐齐转过身来?看向她。

姜离想到十四年前的沈家旧案,语声苍凉了些,“不?错,要从十四年前的洛河决堤案说起”

“洛河决堤,是当年沈家的案子?”

人群中,拱卫司姚璋先敏锐地开了口?,这么多?年来?,为父报仇是他?的心魔,但凡有人提起当年的决堤案,他?总是立刻上心三分。

姜离看他?一眼,道:“正是,当年的洛河决堤案死伤上万人,朝中受牵连的官员更有近百之数,经过大理寺的调查,如?今能确定为邪道之徒的有二。其一,是当年沈栋的直系下属,亦算是他?的学生工部?主事?徐星,其二,是当年沈栋贪污筑堤款案的人证,开元钱庄的账房先生韩肃清”

“徐星在蕲州任职之时患过心疾,而这韩煦清则患过消渴病,这两?种病都可危急性命,但后来?,二人的病情都有过好转,沈栋含冤而死之后,韩煦清则被?无量道抛弃,临死之前口?唤‘无量天?尊’,痛苦不?已,这是他?徒弟的亲口?证供。”

“无量道教义,以活祭生人为快,其道徒认为,死的人越多?,他?们便越会受那无量天?尊护佑,除此之外,他?们还会以年幼的,身患残疾的女童男童活祭那无量天?尊的守护凶兽,更会挑选非富即贵之人,活祭他?们的无量天?尊……十三年前,无量道在长安城布阵,活祭四名孩童,而他?们祭祀无量天?尊的人选,正是淮安郡王!”

姜离条理分明?,景德帝蹙眉问:“李炀?!他?不?是被?白敬之治死的吗?这案子半年之前才重审过,如?今,又怎和无量道有了关系?”

姜离深重一叹,“陛下可知?,这无量道七年一次大祭,臣女适才所言,不?过是景德二十六年他?们的恶行,待到了景德三十三年,他?们利用登仙极乐楼炮制瘟疫,害死长安城数千人,依旧活祭童男童女,而此次,他?们活祭那邪魔天?尊的人选为皇太孙殿下。”

“你说什么?!”景德帝终于面色大变,“拿翊儿的性命活祭?”

他?这话说出,自己都冷嗤了一声,“朕没有听错吧,姜离,你此前冒着性命之险,为的是给你那位义父伸冤,说他?是无辜的,说是李霂和李昀二人毒害了翊儿,这会儿,你又说是无量道害了翊儿的性命,那么凶手到底是谁?!”

姜离定声道:“是啊,这两?件大案,皆有罪魁祸首,在今日之前,臣女也不?敢相信这前后相隔七年的案子,竟会是邪道所为,更有甚者,无量道每隔七年作乱一次,今年是景德四十年,正是他?们第三次大祭之期!”

景德帝听得眉心一跳,姜离继续道:“早在两?月前,长安城便有残障孩童失踪,大理寺和金吾卫彻查下来?,终于将这前前后后十四年的恶行全?都串联在了一起,而令这无量道在大周盘踞十多?年不?露踪迹的,却是一位道行高深的医家淮安郡王之死,皇太孙之死,都出自此人之手!!”

景德帝惊疑难定,百官们私语纷纷,也很不?明?白。

景德帝狭眸道:“一个医家能有什么用处?淮安郡王和翊儿之死,如?今都已经找出了所有的幕后凶手,凭何?又是一个医家害了他?们?!”

姜离闻此,只嘲讽一笑:“是啊,臣女也未想到,一个医家竟有如?此之力,今岁无量道暴露,拱卫司和三法?司捉拿了不?少邪道之徒,这些人十之八九皆为病患,而无量道以‘仙丹’‘圣水’赐给他?们,这些‘圣物?’,通常能令他?们病情好转,甚至救他?们性命,由此一来?,他?们真的相信世上有天?尊真神,从此忠心供奉”

一旁淑妃惊愕道:“能治病的从来?都只有医药,怎可能是天?尊护佑?这意思是说,这些仙丹与圣水,本来?就能治病?”

景德帝将信将疑,“可世上能有这样厉害的医家?”

姜离听得苦涩起来?,“陛下说的不?错,世上真有这样之人,此人医道极其精湛,入邪道的患病千奇百怪,但经由他?的手,哪怕不?能救命,十之八九也都能好转。这样一个人,若在世间悬壶济世,定能流芳百年,但最终,他?选择了沦落邪道,作恶多?端。”

“此前第一粒仙丹被?找到时,大理寺裴大人便请我研判此人治病手法?,可惜当时样品太少,我无法?看出此人行医特征,直到近日落网的邪道徒越来?越多?,样品也越来?越多?,我日夜研究他?开的丹药,终于,我发现了此人身份……”

说到此处,姜离眼眶赤红起来?,“此人擅汤液与针灸,开方?之时尤其强调辨病与辨证相合,更重六经辨证,其针灸之术以六经经络为重,神乎其神”

景德帝疑道:“你如?何?看出这些?你认得此人?”

姜离唇角紧抿,胸膛也剧烈起伏起来?,“因他?有许多?独特的行医习惯,用药也十分大胆,譬如?胸痹轻症时,主治里兼解表,最常用的方?略便是四逆散中重用柴胡,其柴胡配伍比他?人所用剂量重上三倍有余。又譬如?治肾疾时,会尤其重用川牛膝活血化瘀,利水通淋,亦重用葛根取其升举阳气之功,利于积水排出。更譬如?,治疗肺积之疾时,他?有一个三十六味药的蜜膏方?,尤其重用鸡血藤、地龙、黄精、地骨皮四味,强滋阴活血之力。”

姜离语声越来?越激烈,颇有种字字泣血之感:“而他?还有一项未成形之医理,名唤‘逆顺五体’,主意为布衣百姓与王公贵胄所食不?同,身体发肤与气血运行也大为不?同,施针之术便当不?同。其中最明?显的一条,乃道‘气悍则针小而入浅,气涩则针大而入深’,由此,他?制出一种极细之针,专为王侯贵族所备”

姜离所言详细,所有人都好奇起来?,而这时,姜离青白的面上忽然怒意汹涌,她厉声道:“你教我,‘医道不?传之秘在量’!我牢记你所言,这才将你的用药配伍记得清清楚楚,已经过了七年了,义父,我记得可还对吗?!”

姜离目眦欲裂,目光一转,往万寿楼西北方?向看去。

她怒目圆睁,视线死死地落在了一个朱袍祭师身上,但那几个祭师都带着赤红可怖的方?相面具,众人根本不?知?她在看谁

“你毁了容貌,变了身形,可你行医与演舞的习惯不?会变!尤其当你带上面具之时,你的伤疤不?再引人注目,那熟悉之感便愈发明?确义父,你害的我好苦!你害的师父、害的兄长好苦!害的那魏氏的四十忠仆好苦!!!”

姜离裂声控诉,至最后一字,眼角泪珠簌簌而落。

萧碧君不?敢置信道:“阿离,你说何?人?你是说你义父还活着?!”

李同尘也道:“毁了容貌的?难道是那个疤脸祭师?!”

满场皆是哗然,德王看向那几个祭师的位置,面色一变,立刻护在了景德帝身前,淑妃站在队伍最前,也惊吓地后退了两?步,那几个祭师最知?道姜离说的是何?人,也纷纷退开了些,这一退,那唯一一个站在原地没动之人便显露了出来?。

“是他??他?真是魏阶?!”

“但广安伯怎么可能还活着!当年可是在朱雀门?之前被?斩首的!”

“是啊,当年我还看过行刑啊!”

人群中发出疑问,姜离凄声道:“是啊,是当众被?斩首的,起初我不?敢相信,就是因为当年我也亲眼看的行刑……可、可如?果当年的天?牢狱丞梁天?源也是邪道之徒呢?彼时魏氏一家人行刑之时,所有人都被?折磨的不?成样子,我还记得,记得他?披头?散发一动不?动,直到人头?落地,我也没看清他?的脸。当年想来?只觉得他?受了太多?折磨,如?今再回想,才知?这不?过是他?们替换魏阶的障眼法?罢了!”

“来?人,将此人拿下”

章牧之反应迅速,立刻有四个禁军武卫围了过去,四人抽刀而出,刀尖雪亮,直逼这祭师面门?。

直到这时,这朱袍祭师才缓缓摘下了方?相面具。

面具一落,他?面上碗口?大的疤痕格外触目惊心,像是被?火烧的,又像是被?什么灼烫的,连眼睛鼻子都因疤痕变了位置,哪怕只是随意一瞟,也令人觉得可怖之际。

“咣铛”一声,他?将面具落在地上,见满场众人皆看着自己,他?像是放弃了抵抗之心,下一刻,下颌抬起,略显佝偻的背脊缓缓挺直,前倾的脖颈也回到了原位,顿时,一个苍老的祭师,眨眼间生出了儒雅俊挺之感。

姜离眼瞳一颤,仿佛看到了从前那位温文俊逸的太医令。

私语声越来?越响,李同尘直吓得面白,“阿离,他?这模样,与从前的魏阶没有半分相像,就算看出医方?,只怕也不?敢相信啊,你是如?何?确信的?”

姜离惨然道:“当年出事?之后,我被?皇后娘娘所救,又一心一意为他?伸冤,后来?我入登仙极乐楼不?明?不?白被?推下火海,这些年我始终不?明?为何?幕后之人会要我性命。”

“到了今日,我总算想通了一切……当年师父已死,若说这世上还有谁能轻易看破他?行医习惯,那便只能是我了,我但凡有志为他?伸冤,便一定会查旧事?,那我便必须死。而那登仙极乐楼的东家一早便是邪道徒,每一年的花魁巡游都是他?们的邪道之礼,他?们把要活祭的孩子藏在花车之上,众目睽睽之下行邪道之术,当年的瘟疫多?半也出自他?们之手,为了遮掩此事?,他?们能一把火烧了仙楼,为此,死再多?人都不?紧要。”

李同尘又不?解道:“可淮安郡王和皇太孙又是怎么回事??谋害他?们的另有其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