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景和宫前殿,便见?宁瑶一袭月白宫裙站在窗边候着。
姜离见?了礼,宁瑶请她落座道:“姑娘那?份文卷我已经?仔细看过了,这些年下来,我也懂了三分药理,我认为姑娘说的有理”
姜离心头微松,可宁瑶接着道:“但有一点我不明白,就算肃王下毒不足以杀死翊儿,可那?广安伯施针有误,乃是?当?年许多人做过证的,姑娘何以认为他施针也不能致死呢?甚至,姑娘觉得广安伯也像那?位明太医一样?是?被冤枉?”
肃王伏诛多日,自看了姜离文卷,宁瑶前前后后想了许多,明肃清含冤之事她自然也一清二楚,姜离见?她这般郑重,自是?看到了希望。
姜离道:“娘娘,那?位广安伯乃是?当?年的太医令,那?伏羲九针更是?他府上家传绝学,这样?一个人,我是?不信他会出现施针有误,从而?治死人的纰漏,当?然,万事无绝对,所以我一直想来见?娘娘,到如今,再没人比娘娘对小殿下的病情记得更清楚了,且若还有其他人对小殿下动了手,那?此间也一定会有破绽。”
宁瑶道:“当?年我还不懂什么医理,本来翊儿的病情都记录在案的,可那?一场火……其实这也是?我今日见?姑娘的缘故所在”
“游之说裴世子也疑那?场火有异,其实当?年我又何尝没怀疑过?但那?时禁军查下来并无异常,我便也只能当?做意外了,这几日我又私下探问了一番,时过境迁,更毫无踪迹可寻,但这疑问始终未在我心底打?消。”
说至此,宁瑶沉沉道:“既如此,再不愿看到这般结果,我作为翊儿的母亲,也只能一探到底,姑娘想问什么便问吧”
姜离道:“小殿下病程是?如何变化的?”
宁瑶默了默,道,“当?年……疫病入东宫是?在九月末,起先是?几个武卫有发热之状,后来不知怎么,翊儿也跟着高热不退,当?时我便觉不妙,没两日他便出现寒战,头痛、呕吐之状,确定染疫无疑……”
“起先是?药藏局主治,但翊儿病况复杂,来势迅猛,眼看药藏局制不住,父皇特意令尚药局与?太医署会诊,如此,便有了七八位太医为翊儿诊治。”
“至冬月初,翊儿疫病初愈,总算不再发热,但其并发遗症却时轻时重,我现在还记得他上腹抽痛,双腿浮肿,呃逆、心悸、汗多,有几日食水难咽,夜里也极难入睡,好容易睡着了,却总说胸口?被大石压着,生?生?憋醒,即便入睡,也常噩梦连连,几位太医不敢大意,直至腊月初翊儿情况总算好转了些。”
“当?时能入睡了,只肠胃仍差,出汗多,精神也不济,但比起先前已无性命之危,那?时我还想着,就这么用药,除夕之前总能好个八九分”
说至此,宁瑶语气沉痛起来,“但到了腊月中旬,翊儿的病又现反复,当?时我不明白,如今想来,应是?李昀下毒之故,他又有了窒息、胸闷、心悸诸状,五脏六腑时而?发痛,但又诊不出病灶,太医们也觉棘手……但我记得很?清楚,到了腊月二十四前后,翊儿的病情见?好了,那?日天降大雪,他多日未出含光殿,我还陪他去玩了一会儿雪,当?时我也想不到,那?竟是?他最后一次走出殿门。”
姜离紧声问道,“那?殿下之病后来何以迅速恶化呢?”
宁瑶攥紧指节道:“是?二十五开始精神逐渐萎靡的,至二十九夜里,半夜吐了两次,我抱着他时,他手脚都在发抖,看着像极冷,但身上又出大汗,那?汗水将寝衣都浸湿了,面上亦是?一片潮红。我觉得不对,忙唤人请太医来,一众太医来后施针的施针,用汤药的用汤药,眼看着精神好些了,可到了三十午后,翊儿却时昏时醒了。到那?时我都没想过他会死,我记得那?日傍晚,他又开始呕吐,没多久便陷入昏迷,太医们来诊脉,只说他心脉衰微,五脏俱损,已是?无力回天,我就那?么看着他咽了气”
宁瑶闭上眸子,深吸口?气后才睁开,“翊儿用的汤药每日都有人试,无一人有中毒迹象,查来查去,只有广安伯施针连日变幻,没个章法,也无法试针。后来有太医指出广安伯施针有误,广安伯做了解释,可太医们却不认其理,再加上他有个为皇后娘娘看诊的义女,那?义女会他的绝学,其证供也证明他用针不妥,最终,罪责便到了广安伯身上。”
姜离心头窒闷一刹,默了片刻才道:“既核查过,那?至少表面上的用药不会出错,若有其他人动过手脚,那?也一定是?像肃王这般手法隐秘的慢性之毒,娘娘可能想到当?年常在小殿下身边之人有何异常?”
宁瑶摇头道:“伺候的人虽多,但能日日接近翊儿身边的,也就只有我和素玉罢了,所有食水我们都十分小心,也都有人试毒,旁人根本没机会趁虚而?入”
说至此,宁瑶忽然道:“哦,还有一人,郑良媛的姐姐郑文汐,当?年她颇得殿下宠爱,亦颇会为人,她有心与?我交好,也是?真的对翊儿尽心,那?段时日她帮了我不少,我正是?念着她的好,后来才对她妹妹多有照拂。”
姜离忙问:“她帮了娘娘什么?”
宁瑶唏嘘道:“她比我年轻,性子也活泛,常来陪翊儿说话逗乐,偶尔伺候食水,但她知道规矩,从不带自己殿中的膳食来。她还学过按扤之术,尤其那?双手柔若无骨,翊儿病后双腿浮肿,全靠她日日来帮翊儿活络筋骨。”
姜离本有怀疑,但听郑文汐从不沾膳食,疑虑便消了几分。
宁瑶平日里少忆旧事,如今提起郑文汐,也是?尤有余悲,“对文汐,这几年我心中仍是?负疚,翊儿去后,我沉浸在悲痛之中一病不起,我怎么也想不到她替翊儿收拾遗物时竟会染病,我当?时卧病在床,连她最后一面都未见?着”
姜离不解道:“收拾遗物怎会染病?”
宁瑶怅然地摇头,“她的病来的凶,当?时东宫早没病患了,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个可能……”
第217章 姐姐之死
“纵然?病的凶, 有太医为她诊病又怎会病逝呢?”
姜离问出疑惑,宁瑶叹道:“我当时一病不起,又操心?给翊儿治丧,好些外事都记不清了, 后来翊儿葬入皇陵, 我还?在皇陵小住了几?日, 等我再回宫,才知她已?经病故了,前?后仅半月, 我也?未想到她走的这样快”
姜离又看向素玉,“素玉姑姑,你?还?记得多少?”
素玉上前?半步道:“当年殿下过世之后,娘娘痛不欲生, 当天晚上就撑不住病倒了,陛下震怒之下发办了好些宫人,兵荒马乱之下, 为殿下治丧之事便多靠郑娘娘帮忙, 奴婢记得, 含光殿内大大小小的陪葬品都是郑娘娘帮忙整理的, 应是在那时染的病, 后来殿下大丧七日, 奴婢一直在为殿下守灵,见郑娘娘不来了, 才知她患病了。”
“当时整个东宫都在办丧事,郑娘娘被隔离在承香殿凉月阁内, 有太医看诊的,奴婢当时也?没顾得上照顾她, 只想着郑娘娘本就受宠,太医署的人定会尽心?尽力,可等殿下丧事办完,我们从皇陵回来,才得知郑娘娘已?病故了,娘娘彼时又添悲痛,病况也?是雪上加霜,奴婢倒是去探问过,但郑娘娘当时已?经下葬了。”
素玉叹道:“彼时殿下过世半个多月,整个宫闱都是阴云密布,郑娘娘的丧事没大办,但太子殿下爱重她,她还?是被擢为良媛位份葬入了妃陵的。”
李翊刚过世不久,郑文汐彼时并无位份,自不可能?风光大葬,姜离道:“当时给那位郑娘娘看诊的太医是谁呢?”
素玉想了想,“若没记错,应该是周太医”
“哪位周太医?”姜离心?头重重一跳。
“就是当年的太医署医监周大人。”素玉所言之人正是周瓒,她接着道:“当年小殿下过世之后,药藏局的一干人等皆被陛下惩处,这位周大人虽也?被贬,但人还?在太医署当值,东宫便暂时由?他负责”
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听刚好是周瓒给郑文汐看诊,姜离不由?疑心?再起,“周大人……敢问娘娘,郑娘娘过世前?后,东宫可生过异常之事?”
宁瑶面露茫然?,又看向素玉,主仆二人四?目相对片刻,素玉道:“娘娘,紫苏的事算不算怪事?”
宁瑶皱了皱眉,转回道:“非要说怪事,那确有一件,我们回宫之时,文汐的葬礼已?经办的差不多了,人也?送往妃陵了,但奇怪的是,就在她过世的第二天,她的亲信婢女紫苏逃出了宫去,且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本来应该按违反宫制去捉拿的,但我回宫之后求了情,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宫婢逃出了宫?”姜离大为意外。
宁瑶叹道:“据说是前?一日文汐过世,第二日她便不见了踪影,后派人去查,延禧门的禁军守卫说在当天卯时前?后,看到她拿着出宫采买的腰牌离了宫,得知消息之时,大家还?想着她能?回来,可没想到她竟是一去不复返。”
“宫婢出逃,若被追到可是斩刑?”姜离问。
素玉颔首,“正是,我们也?没想到她会如此,她是郑氏的家生子,郑家落败之后,郑娘娘姐妹被送入东宫,她是做为陪侍丫头一起入宫的。”
“入宫之后,大郑娘娘有心?求宠,很快得了太子殿下宠爱,她便一直跟在大郑娘娘身边,几?年来一直安守本分,对她们姐妹都十分忠心?,其他人说她没了主子,害怕自己没了倚靠,可一来小郑娘娘还?在宫中,二来,我们娘娘也?会照拂她的。不过也?有人说她嫌弃小郑娘娘并无得宠之姿,又说什么她出宫采买之时,在宫外有了情郎,此番主子没了,便投奔情郎而去了,但在奴婢印象中,紫苏不是那样的人。”
宁瑶道:“只此事实在有些怪异,我一度怀疑她是不是在宫里受了什么委屈,反正最后也?未派人去追查,就当放她一条生路罢,这些年来,宫里也?偶有出宫不归的宫女太监,多半都是无父无母无亲族,无可畏怕的,出宫之后隐姓埋名一辈子,有的人或许真的比在宫里逍遥自在……”
说至此,宁瑶道:“你?可想到什么异常了?”
姜离沉吟道:“娘娘适才说的病程,与那程秋实试药炼药的病程相符,如今想来,古怪之处有二,第一,殿下染疫没多久,病情似乎就比旁人重?否则为何药藏局竟然?制不住?第二,李昀说他用药拢共只有二十日,但按娘娘所言,二十五那日小殿下的病情便恶化来算,李昀下毒才十三日,那流萤石毒性便更?轻了。”
姜离说完又问:“殿下如何染病的,娘娘可还?记得详细?”
宁瑶幽幽道:“若没弄错,应是九月底某一日从练武场回来便染了病的,他喜好弓马,每日练武从不懈怠,本来疫病发生之后,我想让他避着些的,但那时候东宫还好好的,我便存了侥幸之心?,后来每每想到此处,我始终无法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