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监丞狗腿地笑笑,浅声道:“那几名家贫的四门学生,已让他们的博士安排他们抄书了。”

“好,”徐璟想了会,又道,“先不要让他们知道。抄上来的书,也可留着给那些买不起书的学生。”

徐璟这么做是为了保护那些家贫监生们的自尊心,且抄上来的书卖掉并不能为国子监增加多少经费,但能帮到更多的监生,尤其是四门学和律书算学里□□品官家的子弟。

朝廷给八品官一年的俸禄是二十两,若是外放还好,妻族可以做些生意,若是这京官...二十两还不够一家老小的嚼用,虽然也有些食料补贴。

徐璟虽清廉奉公,但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家公子。

他家中无长辈,又未娶妻,无人料理家事,这人情往来与每日开销自然是他过目,心里很有一笔帐在。

起初是在饭堂看见一监生十分文弱,饭盆中仍只打些蔬菜不见荤腥,身上穿着的皂衫也已陈旧,他一下便想起自己从前来了,才有后面的想法。

他何其有幸得到贵人一家帮助,徐璟冰霜般的神色略有松动,杨俨看其脸色马上接道:“那些监生们抄书的值房就在前面,司业可要去看一看?”

领导吩咐下去的事,得让他看到成果才是。

“也好。”

“来,这边,徐司业当心脚下。”

顶着这棺材脸,徐璟拐弯进了监生们抄书的屋子,里头坐着四个笔挺笔挺的瘦竹竿子。

嗯,徐璟满意地点点头。

一是因为杨监丞这事办的不错,没有富家子弟冒顶这差事,二是因为这几位监生虽家贫,却不自甘堕落,都仪容整齐且正襟危坐,很好。

“徐司业。”“徐司业好。”

几人见了他纷纷搁下笔打招呼,大气也不敢出。

杨俨就在一边有些心塞地笑,那几人又颇不好意思:“杨监丞好。”

不怪他们啊,没办法,谁让徐司业那一张棺材脸啧啧...存在感太强,简直能把他们冻死在这里。

杨俨表示理解,他笑得眯眯眼,明知故问:“好,听说钱博士和蔡博士让你们有空时在此抄书?”

“是。”

有些人紧张起来了,怕徐璟说他们不务正业贪图黄白之物,辱没君子之风。

徐璟随手拿起一张桌子上的纸,上头墨迹未干,字迹俊逸。

他点了点头:“抄书最能磨性子,既然开始抄了,就要沉心静气,多思多学。与其逐字照抄,不如盲抄以抄了上句能默出下半句最佳,这样抄过之后,定会有新的感悟。”

“多谢徐司业指点学生!”

监生们俱都松了一口气,高兴起来:徐司业竟没骂他们!

然后就听得徐璟又道:“徐某幼时也替恩师抄过几本书,方才都是曾经的一些浅薄之见,诸位可听可不听。若没什么其他事,我与杨监丞就先行离开了。”

徐司业竟也抄过书!

监生们心下兴奋起来,有许多问题想问,但又不敢开口。实在是徐司业太过威严,他们不敢亲近,不像杨监丞看起来就很好说话。

且徐司业是五年前的探花郎,正是从四门学出去的学生,曾经教过他的博士到现在还在夸他,很有些真才实学。

他们几人都是四门学学子,平日因为出身不高没少受国子学和太学中一些人的歧视,都憋着一口气立志要发奋图强,徐司业就是他们寒门学子努力的共同目标。

杨监丞看出他们的骚动,故意板起脸清了清嗓子:“还不去吃饭?!再过一会儿可就要敲钟了啊。”

“啊!”

“又这么晚了!”

“快走快走”

几人哄散,唯独剩下一个瘦高个、丹凤眼的监生,又重新坐回了原位上,正是方才徐璟看的那一张字的主人。

“不去吃晚食?”

徐璟皱眉,是囊中羞涩还是...

“多谢徐司业关心,学生已买了糕饼。”杭劭掏出个布包来,露出里面的桃花糕。

他算过省下去饭堂排队的时间只吃这糕可以多抄四五页,花这十文钱很是值得。

桃花糕...

甜香...

徐璟好像猜到了什么,心道大概这些天很受监生们欢迎的就是这个糕。

他问:“这糕是从哪买的?”

“就在后门。”杭劭见他一直盯着自己手上的花糕,不禁泛起了嘀咕:徐司业应当不会是馋他这花糕吧?

他抄书快,基本上都是默背,两日就能抄完一本,今日拿了抄书所得报酬所以多买了一块,要不,

“徐司业您尝尝么?”

他掰下一小块,把这揣在他衣襟里已经有些压扁了的花糕小心翼翼地递给风骨峭峻、才望高雅,素有威名的徐司业此人。

徐璟不想伸手接吧,又触碰到对方小心翼翼的眼神,怕对方误会自己是嫌弃他,伤了对方的自尊心,到底伸手接过了:“多谢。”

越拿近,这香味就越熟悉得揪心。

他慢慢放入口中,轻轻咀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