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骗人。”

夏扬鸿说着,但她忽然有两分动摇。

她不是个油盐不进的铁疙瘩,而面前的人无论如何还是她的亲生父亲。她最早最早的记忆被翻出来,让她胸口揪着难受。她还在上幼儿园的时候,夏成浩端着书直着腰杆给她指,愿保金石志,勿令有夺移。

她太难受了,她往走廊看,她希望马淑凤能快点回来,回来她就不用面对现在这个脆弱的夏成浩。她难受到必须想点别的来对冲一下,她回忆起夏成浩面目狰狞打她的时候,夏成浩看到梁锦买了新车就仿佛自己有了面子的得意模样,夏成浩在学校带林识远去医院,还强迫她想让她休学。她又回忆起梁锦,那天梁锦带她离开

她好像忽然没有那么难受了,相反,她仿佛梁锦上身,再一次质问出来。

“你要是真有那个想法,为什么梁锦帮你的时候,你压根不去学?”夏扬鸿攥紧拳头,以给自己足够的勇气。夏成浩在用感情打动她,但完全没有提及另一些客观事实,她说话越发有底,但还是微微发抖,“你英文很好吗,你海内外贸易的东西说得清吗?你无非是试图攀上一个人不劳而获,不为了我你也会这样做的。她甩了你跟我没什么关系。你现在还要把责任全推到我的身上来,到底凭什么啊?你是天下第一好父亲,卧薪尝胆忍辱负重,我是那个最差劲的不理解你的女儿,对不对?”

夏成浩被夏扬鸿问愣了,明显完全没有想到夏扬鸿会这样反击。而后,夏成浩仿佛失去了所有手段,避重就轻地再次苦笑出来。

“你不信就罢了。”夏成浩长叹一声。

夏扬鸿没有再回答。

“我之前打你,是我不对,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夏成浩恳求般,“你会原谅爸爸吗?”

夏扬鸿望着夏成浩。

她会原谅吗?她一定不会忘记,但她也不想继续穷追不舍,再说出更锋利的话了。她甚至升起几分无端的悲悯,她感到面前的人很可怜。这场景哀凉又荒诞,一个成年人在祈求一个未成年人的原谅,父亲在希求女儿的宽容。

“算了。”

她轻轻地,但明确地吐出简短的判决。

啊啊啊啊啊是要完结了吗 呜呜呜小夏和三个好妈妈

是的,下一章就完结啦

啊这么快

【40】圣杯三

两年后。

夏扬鸿走出最后一门考试的考场,天气闷热,阴沉沉的,好像马上要下一场大雨。不过,校园里充斥着如释重负的气氛,每个人脸上的兴奋和疲惫分不清哪一个更多。

她并不想让马淑凤来接,之前讨论了好几次,她希望马淑凤不要来,但看到马淑凤失望的样子,她最终还是心软了。于是今天,她一出门就看到马淑凤站在红色的旗袍大军里翘首以盼。马淑凤接过她的文具包,热切地问她考得怎么样,她笑笑含糊:还不错。

她提前几天已经和马淑凤说过了,她要和同学出去玩,晚一些回家马淑凤近几个月租了个小房子,她偶尔会过去住马淑凤便笑了又笑对她说那就好。于是现在,马淑凤没有挽留她,嘱咐她注意安全早些回来,依依不舍地目送她穿过人群。

夏扬鸿拿着折叠雨伞转过大门那条街,此时她终于有了彻底结束的轻松感,她又回头,确认了马淑凤没有跟着,便几乎是弹射起来往后门的方向跑。

她知道那里有人等她。

苗清秋的车就停在后门附近,因为后门高考没有开放,因此那里没有什么人。岑曼和苗清秋站在车外,她远远挥手呼喊,而后三步并作两步先扎进张着胳膊来迎她的岑曼怀里,又转头抱了一遍苗清秋。

向云舟暂时不在,向云舟今天要接送考,她刚刚出门一时间也没看到向云舟,可能向云舟是被包围了,也可能是有什么事情,比如接受媒体采访,还要一会儿才能脱身。向云舟在家长中口碑一年比一年好,又参与了不少比赛和公开课,如今已经是丹桂中学很受认可的教师之一了。

“题都不太难,”她松开苗清秋,兴奋道,“和平时差不多。”

“放心,哪怕你觉得难,别人肯定也觉得难。”岑曼对夏扬鸿的能力相当自信,“你肯定比我当年强,我现在还记得我数学最后一道题只写了个公式。”

“等云舟回来我们去吃好的,逛一逛。”苗清秋拉开车门笑道,“你们今年都辛苦了。”

“要不要去带上佳佳一起?”夏扬鸿问。

佳佳现在正是到处好奇的时候。上次她看到佳佳,小姑娘已经能骑着小自行车在楼下到处穿梭,速度飞快。

“她爸在家,让她爸带着玩去了,她现在像小马驹一样,特别好动。”

苗清秋拨了拨手机,把视频点开递来分享给后座的夏扬鸿。

阳光明媚的下午,佳佳戴着头盔和护手护膝,踩着滑板,踩风火轮一样一个劲往前冲,而佳佳身边是个偏着头跟着跑的中年男人的背影,这次猜不错肯定是杜岳。杜岳目光一直在佳佳身上,一边跑一边微微伸着一只手,隔着一段距离,试图保护佳佳的后方,避免出现意外。

“漂亮漂亮,慢点滑,爸爸妈妈追不上你了,你真是风一样的女子太棒了,太棒了好宝贝”

而录视频的想必是苗清秋,镜头在晃动,也在跟着向前,她能听到苗清秋断断续续的笑声。

“他上个月离职了,休息一阵子会换个轻松的工作,可以顾得上家里。”苗清秋收回手机,笑着顿了顿,“我接到了 offer,下个月就重新上班了。”

“这么好!”夏扬鸿感到这个消息比高考结束还让人开心。

向云舟不多时也出现了,还穿着印着丹桂中学标识的红色 polo 衫和黑色西裤。向云舟坐进车里,岑曼从副驾驶转头把装着衣服的手提包递过去,向云舟自然而然地接过,又喜气洋洋转向夏扬鸿。

“考得不错吧?”

“不太难。”夏扬鸿点头。

“就知道你没问题。”向云舟靠在椅背上,语气轻松。

苗清秋发动车子的时候已经开始下雨了,雨暂时不大,斜斜地留在窗户上。夏扬鸿往外看,车还要经过一次大门,人已经走得稀疏许多了。

她忽然看到了夏成浩的身影。

夏成浩打着伞,独自一个站在校门附近探头往里看,手里还提着一个奶茶袋子,整个人看起来很伶仃。学校路段苗清秋的车开得不快,她隐隐萌生了一种犹豫,她到底该不该下车和夏成浩打个招呼。

但最终她也没有开口。她转过头,不再去看夏成浩。

在她高二的时候,夏成浩就已经被梁锦彻底甩脱了,同时破碎的还有夏成浩那个不切实际的金融梦。离婚后,夏成浩失去了住处,没有租房子,带着那些昂贵又无用的西装住进了教师宿舍,和她分别在校园的两个对角。夏成浩暂时没有被辞退,但根据向云舟的说法,夏成浩的阶段评分常常垫底,也许领导对夏成浩的印象要很久才能改观,又或许单纯在等到聘用合同到期不再续约。这让夏成浩始终处于焦虑之中,越发憔悴起来。

至于梁锦,仿佛进入了和她们完全平行的时空,再也没有出现过。

她和夏成浩每次偶遇都无话可说,但她知道她的学费是夏成浩交齐的,马淑凤这样说过,而且夏成浩还在给马淑凤转账夏扬鸿的抚养费。可是,她无法重新和夏成浩感到亲近了,她只感到陌生和别扭,因此尽量对夏成浩避而不见。

这很正常。岑曼开导她,你觉得别扭,以后就少见他们,保持个礼貌的状态。时间和距离产生美……嗐,哪怕不产生美也能让你至少暂时忘掉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