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锦和你妈妈聊了一下，说了有关你爸的事，还有那个学校的情况。”转过拐角，向云舟转头对夏扬鸿道，“她提出让你妈妈带着你生活，可以给你妈妈提供一个住处，还让你妈妈转到她公司做保洁。”

“我妈不会同意。”夏扬鸿沉默两秒后回答。

“是的。”向云舟点头，“你很了解你妈妈。”

“她是没什么钱，但从来她不要别人施舍，自己很艰难，但还总是想成全别人。”夏扬鸿垂着目光，“梁锦很傲慢，我妈妈自尊很高，她接受不了。”

“是啊，梁锦走了之后她哭了。”向云舟叹息，“一个劲说对不起你，我劝了好久，她至少不该在你面前这样哭。”

“我周末可以住在学校吗？”夏扬鸿不想再讨论马淑凤的话题。

“不可以，因为周末学校几乎没有老师，领导会担心安全没有保证。但是，我直接和你妈妈撒谎说可以，不然她会很为难。”向云舟转头望着夏扬鸿，语气带些试探，“所以……我替你做了个决定，希望你不要介意。”

夏扬鸿望着向云舟，几乎瞬间了然。

向云舟是想要她和她们住在一起。

“我愿意的！”夏扬鸿迫不及待，她甚至压根没想过还能有这么好的事，她快要直接在台阶上跳起来，“什么介意，我百分百愿意！你们不介意吗？”

“是的。”向云舟松了口气，笑着肯定道，“但是你爸知道学校周末不留人，他会以为你周末住在梁锦那里。梁锦答应了帮你圆谎，你不要说漏。”

夏扬鸿一个劲点头，她感觉自己忽然就活在了一个无比美好的梦里。她办好入住手续，小鸟一样从宿舍楼飞回班级里，路上甚至转了好几圈，也不顾别人怎么看她，她太高兴了，以至于觉得昨天那些难过全都是值得的。

她本以为这就是她今天全部的好事情了，这已经足够让她高兴一年了甚至三年。可是，到了下午快上课的时候，她忽然收到了刘梓涵递来的字条。

夏扬鸿犹豫地指指自己，刘梓涵用力点点头，抿着嘴唇望着她。

夏扬鸿有几分紧张，她之前收到过类似的东西，林识远那帮人老远丢过来的，打开之后里面不是画着猪头就是包着死苍蝇，她后来干脆就不做理会了。

但是，今天她心情好，她尚有心力来解决这件事，如果打开里面太不堪入目，她就有仇当场报，把脏话写在这刘梓涵的书上。

她打开字条。

嗨，你好哇。我也不喜欢林识远，你昨天好酷。我们以后可以做朋友吗？

句子后面画了一个 Q 版漫画女孩头像，边上伸出一个闪光的大拇指。

夏扬鸿突然不知所措，她一时间手指有点哆嗦。她转头望着刘梓涵，她整个脸连同耳朵都很烫很烫，她甚至有几分想哭。她捏着纸条，在上课铃里一个劲对刘梓涵点头，刘梓涵对她露出腼腆的笑容，耳朵也跟着红起来。

好的。她写在句子下面回复，但又觉得程度远远不够，于是后面又加了好几遍，再次递给刘梓涵。

好的好的好的好的。你画得好漂亮！

*

夏扬鸿几乎再也没有见到过夏成浩，而聊天软件里，夏成浩也没有找她。丹桂中学确实很大，别说夏成浩，其他年级组的任何老师，她都不会经常见到。而从向云舟平时的闲谈里，她得知夏成浩在学校里被警告了很多次，无外乎工作态度不积极，责任感差，综合评分很低，已经进入了二次考核期。如果再继续下去，夏成浩必然会被调回原本的工作单位。

马淑凤还会过问她，但她已经完全可以平和地应付。她的生活终于进入了一个稳定的轨道，她周末和岑曼以及向云舟住在一起，有时还会和刘梓涵出去玩。苗清秋偶尔会来吃饭聊天，但并不频繁。

她有新家了，她也有新朋友了，她不再是会被一个人的情绪裹挟或冲垮的人了，她好像终于过上了一种正常的高中生活。她的头发也长得长了些，修剪之后，刘梓涵说她现在很像科幻电影里的“阿丽塔”。她左看右看，像吗？刘梓涵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像的，而且你们都很能打架。

哪有！夏扬鸿哭笑不得地辩解。

期末是再次分班的时候，夏扬鸿的成绩比上个期末的模拟有了些起色，勉强可以够到一班的尾巴。但夏扬鸿没有回去，而是再次选择了向云舟带着的理科班，而刘梓涵和她还是在同一个班级。向云舟问过她，要不要考虑选择文科，因为夏扬鸿的文笔一向出彩，对写作也有兴趣，大学读汉语言不是个坏主意，但夏扬鸿拒绝了。

虽然大学还没有想好要读什么专业，但她只想和夏成浩越远越好。连夏成浩走过的路，她也完全不想走同样的。

马淑凤已经不在林识远家做工了，换了一家新的，且因为做事细心，已经开始被认可和赏识。夏扬鸿去找马淑凤，但到马淑凤工时到期还有两天，夏扬鸿便又在宾馆暂住。马淑凤的生活比过去好了起来，这一次的宾馆没有那股发霉的气味，并有了一个不小的窗户。阳光打进房间里，很明亮。

快到了马淑凤下班的时间，夏扬鸿忽然听到有人敲门，她本以为是马淑凤回来了，便上前开门。可是门打开的同时，她险些尖叫起来，差点把门摔上夹住来人的手指。

“你来干嘛？”夏扬鸿后退一步，望着突然出现的夏成浩目瞪口呆，声音都变尖了，“我妈让你来的？你来干什么？”

“我和你妈谈谈，她说她在这里。”

夏成浩的短袖脏兮兮的，好像有阵子没洗过，带着一身酒气，横冲直撞地进来，而后坐在椅子上，抱住自己的头。

“你被辞退了？”

夏扬鸿已经镇定下来，但她没有关门，就站在门口，避免夏成浩又要动手。如果夏成浩动手，她立刻往走廊里跑去喊人。走廊有监控，房间里没有。

“你一直希望爸爸和妈妈复婚，对吧？”夏成浩摇摇头，又哑声问，“你……帮爸爸劝一劝你妈妈吧。”

“……不，我现在不希望。”

她明白了夏成浩的用意。

可她何止不希望，她现在对这个家庭组合甚至有一种恨意，她再也不想回头看了。她并不是恨具体的哪一个人，而是，夏成浩和马淑凤重新凑在一起这件事，让她想起来就难以接受。

“而且听你的意思，我妈既然都不同意了，你怎么还来？”夏扬鸿心下的讽刺已经压不住了，“怎么了，梁锦终于不要你了？”

夏成浩没有回答，似乎是默许了夏扬鸿的说法。

“你当初是怎么做的，那么坚决，一年多就后悔了？”夏扬鸿冷漠，“你挽回不了那一个，就想来挽回这一个，没有这么好的事。”

“你能理解爸爸吗。”夏成浩仍然捂着脸。

“不能。”夏扬鸿果断。

“我花了那么大力气，从小地方到深明市来，就是想要个好生活。”夏成浩颓然望着天花板，“我太累了……我努力到头，也不过是个破学校教书的，还要养你和你妈，我压力太大了……一年不如一年。”

“那你当初别生我，会好一些吗。”夏扬鸿再次感到被刺中，但她不是第一次听到相似的说辞，她抱着胳膊反问，“你们这么困难，为什么要生我呢？”

“我没有后悔过这件事，我想你妈妈也一样。”夏成浩苦笑道，“但是，我有责任给你更好的未来，你不能以后和我一样，什么背景都没有，一个人在大城市打拼。你知道我刚来深明市的时候，笔试和面试总分本来就可以到丹桂上班，根本不用你这份成绩吗？但是我没有收到聘书，说是我缺什么材料。后来我知道，最后一个被录取的是个校领导的亲戚。”

夏扬鸿不语。

“自从我和梁锦结婚，你就觉得我不要脸，是吧。”夏成浩喃喃，“但是要脸能要到钱吗？你以为我对梁锦低三下四，我很舒服吗？我也知道她那个圈子里没什么人看得起我。我甚至有时候不想活啊，我这么窝囊到底图什么呢。我就是想，你以后能有个有钱有势的靠山，路就好走。但是你根本不明白，还想把这些全都毁了，我着急啊，我又不知道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