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回答。

“你选地方吧,我们见一面。”苗清秋重复。

“为了那个小孩?”梁锦发问。

这次换成苗清秋愣了一下,但夏扬鸿并不觉得意外,毕竟梁锦离家之前还在质问她和苗清秋的关系,她还没有来得及和苗清秋说这件事。

“对。”苗清秋回答。

“汇达广利的花园树,你过来吧。”

梁锦利索地挂断了电话。

*

苗清秋出门时只带了夏扬鸿,并且给夏扬鸿找了件厚外套穿上。岑曼本来不同意,担心苗清秋吵架吵不赢,一定要跟着去,苗清秋劝了好半天,才让岑曼能好好和向云舟一起待在家里。

“如果有事,马上打电话给我们。”岑曼嘱咐夏扬鸿。

夏扬鸿点点头,心下笃定岑曼和向云舟肯定不会在家里待着,估计还是会打车到附近去。她在车上搜过了,汇达广利是个金融园区,也许梁锦的公司在那边。她又搜花园树,不搜不知道,搜了才发现点评的菜单那么眼熟就是她和苗清秋喝过的那一家。

“是那家好贵的。”夏扬鸿转头问开车的苗清秋。

“是。”苗清秋看起来并不意外。

“是不是你们有钱人都爱喝这个?”

夏扬鸿感觉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因为苗清秋为这个问题笑出来了。

“这倒不是。”苗清秋顿了顿,又道,“我和她在高中最开始认识,第一次出去吃东西,就是在花园树。”

“……啊?”

“我那时候和你上一次去的反应差不多。她请我喝饮料,我问要不要换一家,她说没关系,随便点,下次换我请客。”苗清秋望着前方,“她家境一直都不错,而且那会儿她以为我家里和她家一样。不过,后来我和她说了实情,我不太能负担得起这种消费,但她好像也不是很介意。”

“反正我不喜欢她。”夏扬鸿理了理自己的安全带,“我看她好像也不太喜欢你。”

“是的,我跟她的友谊不太长久,后来我也没有请回来。”苗清秋笑一笑,“今天也算是还一个人情吧。”

车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夏扬鸿也越来越感到紧张。等到苗清秋车子停稳,她下车看到了不远处梁锦那辆扁车,还有两个小青年在车头摸来摸去,兴奋地一个劲合影。天色已经黑了,但汇达广利的所有高楼都还亮着,格子间离灯火通明。

“她先到了。”夏扬鸿提醒苗清秋。

苗清秋点一下头没有回应,苗清秋走在她前面,她看不到苗清秋的表情。夏扬鸿跟着苗清秋进门,她往里看,梁锦依旧穿着黑色的大衣,跷着二郎腿坐在靠窗的角落,微微昂着头,而桌子上已经摆了两杯一模一样的咖啡。

夏扬鸿攥着拳头往里走,她感到紧张。

梁锦不会突然把咖啡泼在苗清秋脑袋上吧?如果梁锦真敢这么干,她就把苗清秋那一杯马上泼回去。周围桌上的她也可以顺便抄起来,都丢给梁锦。

梁锦看到了苗清秋,随后也看到了苗清秋身后的夏扬鸿,不等人落座便按铃叫来了服务员,简单指了两下,服务员便快速点头而去了。

苗清秋让开身,夏扬鸿先坐到里头去,梁锦挑了挑眉头没有作声,只是望着苗清秋坐到自己的对面。

屋里的温暖和轻音乐让夏扬鸿稍稍能缓和一些,且更重要的,也让她十分意外的是,苗清秋和梁锦,目前来看,脸上都没有剑拔弩张的气势,两人都礼貌而得体。如果她不知道发生过什么,还以为这是一场老朋友的会晤。苗清秋向杯子里丢了两颗方糖搅着,没有急着尝,梁锦也没有说话,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觑着苗清秋的动作。不多时,服务生走过来,给夏扬鸿上了一杯同样的咖啡,并安静地离去了。

夏扬鸿没有动弹。她不怎么感兴趣,而且苗清秋也没有喝,她先动口好像站在梁锦一边一样。

“怕什么,毒不死你,喝吧小祖宗。”梁锦半开玩笑似的,仿佛是想打破尴尬的气氛,对夏扬鸿道。

“夏成浩今天想让她去管教学校的事,你知道吗。”苗清秋没有抬头,但因为梁锦的话也开了腔。

“我知道,没搭理。”梁锦坦言,仿佛和苗清秋昨天才见过面一般,自然地回答,“他就是随口说说,又做不出来。”

“他叫人上门了,是真的。”苗清秋道。

“他没什么眼界,脑子有点毛病,最近越来越严重。”梁锦云淡风轻地做了评判,而后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话题转得相当迅速,“但你应该不是就想跟我说这个吧?”

苗清秋抬起头和梁锦对视。夏扬鸿望着梁锦和苗清秋,这两人都没有说话,似乎都在酝酿自己的台词。

她不知道苗清秋是不是在寻找一些包含着质问、不解和恨意的准确语言,还是想以一个更高的姿态,做出一些道德之上的判决。那些当年的污泥浊水,谣言滔天,一系列纠结血腥的蝴蝶效应,现在始作俑者就在眼前了,罪人也没有否认自己的罪,可好像千头万绪的话已经无从说起。至于梁锦,大概是在寻找合适的理由,作为反击的论据。

可最终,苗清秋只是笑笑摇头。

“算了。”

“嗐。”梁锦怔一下,末了也笑,望着窗外沉默了几秒后,明显卸下了大多防备,小声咕哝一句,“对不起啊。”

“算了。”苗清秋重复一句。

这话明显令梁锦意外,梁锦的眼神里甚至多了两分不满:在梁锦的预期里,苗清秋哪怕为了礼貌,也应当多少回一句“没关系”。

“对不起。”梁锦又说了一遍,这次稍稍正式些。梁锦望着苗清秋,似乎以为苗清秋没有听清。

“嗯,算了。”苗清秋平静道,“我早就这么认为了,向云帆那件事之后。”

夏扬鸿起初同样不解,但苗清秋第三次回答的时候,她忽然明白了苗清秋的意思。

我不原谅。

但是事已至此,我也不愿意为此再消耗我未来的精神。你的话我听到了,但是我权衡过了利弊,并不是因为你的歉意我甚至不愿意耗费心力去追究你道歉的动机是否纯粹真诚才原谅你,而是,这份恨意继续下去,对我没有更多好处。我珍惜我的未来,这份珍惜比我对你的恨意更为重要。我依然会记得这一切,但是,算了。我放过我,也算是放过你。

若是论迹不论心,那么这一切到此为止,或者说其实早就已经终止了。你这些年恐慌的一切,都是在和自己的心魔周旋不休。

梁锦怔了几秒,又嗤地笑出来,仰头靠在椅背上,仍然傲慢而体面,重复了一次苗清秋的话。

“算了,也行。”梁锦自嘲似的笑道。

“不过我确实有件事一直没想清楚,我想听听你的答案。”苗清秋望着梁锦轻声道,“你也可以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