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你们老板说…”方恒手指轻轻敲击柜面,严肃的盯着伙计:“我就要这个。”

此话一出,伙计顿时神色一凛,再次谨慎的端详了一番方恒后才轻声说道:“客官稍候,我这去请掌柜的。”

不多时,柜台后面的小门打开,闪出一位衣着考究的中年男子。他看见方恒后眼神一亮,当即颔首,这才指了指后面的李继薪、沈若卿,“这二位是?”

“一起的。”方恒沉稳回应。

“来大主顾了,打烊歇店。”

掌柜扭头吩咐伙计。店门关上后,他快步走到方恒身边,“老方,你不是在西京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里头说吧…”

掌柜不再言语,将几人领进后面小院的正房之中,坐定后才再度开口:“这次突然回来,是刘大人有差事要交代?”

方恒摇头:“不是刘大人,是官家交办了差事。”

掌柜一听这话,本就端正的坐姿当即又挺立了些,一脸郑重的看着方恒。

方恒清了清嗓子,“我们要见潘美,秘密的见。”

掌柜闻言眼角微缩,“你的意思是…,要通过甲字房?”

“正是。我不便出面,也不想通过家里,所以来找你。”

顿了下,方恒补充道:“我们的身份不能说,只需带话给潘美,有人要见他既可。”

“什么时间?”

“不迟于明日,越快越好。”

掌柜沉吟片刻,“好,我这就去安排。你们今晚就在这里凑合一宿,明日等我消息。”

将伙计叫进来吩咐了一下食宿后,掌柜对着方恒拱了拱手,赶着最后一缕黄昏出门了。

方恒三人在伙计的照料下简单用了晚饭,便回到了各自房间。

说是房间,其实就是在店铺的库房里撑起木板搭了张简易床,条件实难算好,但仓促之间收拾的倒也干净利索。因男女有别之故,李继薪跟方恒同住一间,沈若卿则被单独安排了一间。

简单收拾一番后,方恒主动向李继薪解释起刚才的情况:

“继薪,这是咱们武德司的一处暗桩,也是京城附近最大的一处。别看它不起眼,却是通联百达,说是第二个衙署也不为过…刚才那个掌柜叫曾常,是武德司的老人,一向机敏练达,深得刘大人信任。咱们这次回来事涉机密,不宜让太多人知晓,衙署里面能绕开就尽量绕开,全交老曾去联络,要稳妥些…”

李继薪明白方恒是担心衙署留守的会有内鬼,点头表示认可。想到刚才他与掌柜的对话,皱眉问道:“对了方大哥,甲字房是干什么的?之前好像听那个书吏张平也提到过…”

“继薪,这个事你不太清楚。咱们武德司里除了像你和元奎兄那样负责日常伺察的察子外,还有一种察子,是专门伺察高阶将帅和勋贵臣子的。”

方恒顿了一下,“这部分人被分作了三房,其中甲字房的伺察对象是在京的高阶武官以及禁军将帅,比如曹彬、潘美,还有杨义他们。乙字房是针对在京的高品文官,有时候也会包括一些品阶不高却位置重要的官员。而丙字房,则是针对不在京的藩镇节帅的。”

李继薪凝眉片刻,摇头说道:“我还是不太明白…即便是专司伺察,但察子和对象仍是伺察与被伺察的关系,何以能帮助我们联络事情?莫不成这些察子与伺察对象竟能暗通款曲?!”

方恒叹了口气,脸色有些复杂:“继薪你有所不知,三房里的察子与伺察对象之间,很多都是多年结对关系。私下里都互相知道、甚至是互有默契…这一点刘大人,甚至是官家,也都清楚…”

“这怎么能行呢!”李继薪睁大了眼睛,“察子与伺察对象,本就是天生的对立关系,若如这样一来他们互有默契,甚至一体进退,岂不就失去了伺察之本意了吗?”

“也不能完全这么说…”方恒摆了摆手,“若要强化伺察,最好的办法无疑是对重点对象进行专人专察。虽然时间长的话确实有可能出现如你所说的那种弊端,但凡事也不能一概而论…”

方恒看向李继薪,“专人伺察,本质上只是一种手段,并不是目的…只要上位者治事有方、驭下有术,便能扬长避短。就拿眼下的事来说,假若我们通过衙署去联系潘美,不仅牵扯环节多、容易走漏消息,现在官家、刘大人又都不在京城,局势如此错综复杂之下,潘美兴许根本就不会见我们…可若是通过甲字房去联系则要有保证得多,而且也更容易得到潘美信任…”

见李继薪仍沉思不语,方恒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好了继薪,这些个事你不用担心,我会保证咱们稳稳当当的见到潘美。你现在需要考虑的是,明天见了潘美之后,如何完成好差事…”

方恒的话让李继薪一下子想起了那日在龙门时,官家交代自己的情景。这几日来路上奔波,又受悲伤所累,他一直未顾细究此事,然这会儿再次回忆起来却仍是觉得疑惑重重…

整整半个时辰,李继薪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遂决定起身来到院中透透气。

“睡不着?”沈若卿正立于院中,闻听动静后转过身来,柔声问道。

李继薪点点头,就近坐在了房前台阶上,“我没见过潘美,也不了解这个人,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子…”

沈若卿稍稍一想,立时便明白了李继薪的担忧:“你是担心潘美会摇摆不定,甚至押宝倒戈?”

“嗯。”李继薪点点头,“见了潘美之后,必然要告知他洛阳城近来之局势,常理来说他自是会以官家旨意为先。可晋王毕竟亲王尹京多年,隐隐有皇储之象,涉及他跟官家兄弟之间的事,朝臣多半会睁只眼闭只眼,便如此前沉默那样…”

李继薪叹了口气,“即便如今出了炸船一事,晋王已是反相具现,到了臣子们要明确表明立场之时,可这个时候也往往更危险…”

沈若卿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人越是在这个时候就越有可能心怀异心,尤其是像潘美这般手握兵权之人!毕竟,此时如果听从官家的旨意,不过是尽了一个臣子的本分而已。可若是能助得晋王登基上位,那可就是顶天的拥立之功、从龙之臣了…”

沈若卿说完这话,挨着李继薪身旁坐下,一股馨香之气也瞬时萦绕过来。李继薪心神一荡,已见她樱唇再启:

“不过继薪,我觉得此事你倒也不必太过担心…潘美和曹彬都是你们官家登基以后着力提拔的新一代将领,称得上是深受圣恩。而你们官家,虽然也有些个毛病…,但要论起识人断事之能,就连我舅舅都钦佩不已…你想一想,既然西巡之前他就已经察觉到晋王的阴谋,且还让潘美来暂署枢密院这么重要的地方,那就断不会考虑不到之后出现的各种危局…”

沈若卿看向李继薪,“尤其是那天在龙门,他那么笃定的将调兵之事交予你,即便你不认识潘美,但凭着手谕和金牌令箭,我想潘美也会奉诏的…”

李继薪脸上表情却不见丝毫放松,“按说该是这个理… 可如果这样的话,那另一件事就说不通了…”

第四十八章 生辰

沈若卿一怔,“你是说…,你的生辰?”

“正是。潘美既是对官家忠心耿耿,那找他调兵,只要把官家旨意明白无误告诉他便是了…这就是个传旨的差事,谁去做又有什么分别?可官家为何特意强调要我把生辰告诉潘美,我跟他本就素不相识,说这些与调兵能有什么关系?”

李继薪眉头拧得更紧了,“而且沈姑娘你注意到了吗,那天刘知信大人的反应也很反常!官家交代我那句话后,他明显是在极力反对…按说身为武德使,更常年侍驾左右,便是有反对意见,也不该那般的驾前失仪…再有就是官家,他那么狠厉的斥责刘大人,甚至根本不让他把话说完,这实在是太古怪了…”

李继薪叹了口气,“我想来想去,只能是因为我生辰那事,可这到底关乎了什么?”

“继薪…”沈若卿沉吟道,“你们官家坚持让你告诉潘美生辰,会不会与你叔叔有关?许是你叔叔跟他有什么交情?”

“你说的这个我想过了,也不太可能…这么多年来,我从未听叔叔提起过潘美。而且就算是因为他跟潘美有交情,所以官家才命我回来找潘美调兵,那大可直接提醒我说出自己是李元奎的侄子就好,何必要这般绕来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