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变起于肘腋,一些事眼下虽不能定论,将来总会清楚的。可朕想告诉你的是,就算是晋王真的泯灭天良,但这一切说到底,其实不能算他的错…
赵匡胤叹了口气,“错的是朕,你明白吗?!是朕当年做错了事,所以才会有今天一错再错…”
看着慢慢有些恍然的刘知信,赵匡胤悠悠伸出一根手指,点着自己的胸膛,“朕这一辈子行事,自问对得起皇天后土,但唯有那件事…,唉,这么多年始终都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
赵匡胤咬了咬槽牙,“既是朕有愧于天,那就让老天来决断吧…”
他缓缓转过身去,“朕已是天命之年,没多少时日了,实在是不想…”
赵匡胤微微颤抖,痛苦的闭上眼睛,“不想将来,再带着负累去见…,去见世宗了!”
“官家,官家… ”
刘知信已经撑持不住跪在了地上,泪流满面。
许久过后,赵匡胤轻声道:“好了,抓紧去安排吧,继薪他们...,得有人跟着!”
君臣深深对视一眼,下一刻刘知信狠狠点了下头,擦干眼泪大步离开。
再无旁人后,赵匡胤双手负后、望向东南,心中不断呢喃着四个字:
“向死而生!”
第四十五章 艰险独扛
“继薪,继薪!”
方恒瞅准一个转弯减速的空挡,猛的伸手拉了把李继薪缰绳,“稍稍歇息下,不能再这么跑了!”
话虽说的客气,但方恒这一下手上力道却很足,抻的骑在马上的李继薪也不禁身子随之一摆。
马儿又前行了十余步后彻底停了下来,他这才慢慢缓过神来,一脸漠然的看着方恒。
“休息一下吧,再这么跑人能受得了,马怕也撑不住了。”沈若卿抚上李继薪的手腕,柔声说道。
从昨日三人领命回京到现在,已整整过去了一天时间。期间除了几次短暂停驻,给马补水喂食之外,就一直在疾速奔驰。沈若卿虽会骑马,但如此高强度跑下来也早就浑身不适了,两腿内侧磨得生疼不说,从肩膀到手臂更是因为长时无法放松而隐隐作痛。但她却无暇顾及这些,自始至终都一直把注意力放在李继薪的身上。
“就在这儿吧。”见李继薪还是不说话,方恒索性直接指了下路旁的树林。他先翻身下马,又一并牵着李继薪的马走向林中,直到林木枝叶完全挡住路面上人车往来的视线后才停了下来。
“继薪,沈姑娘,从这儿再往东不到二十里就是郑州了,先前我们为了赶路一直跑的官道,但到了这儿可就要谨慎了…”
沈若卿星眸一转,“方指挥是担心…,开封府?”
方恒颔首:“不错。临走时候刘大人特意交代,要我们沿途万般当心。先前走的河南府地界,官道上纵马疾驰倒也无妨。到了这里虽说尚未进入开封府,但郑州紧邻开封,更何况现在的郑州防御推官还是去年经晋王推荐提任的,不得不慎重啊…”
沈若卿心里微微一惊。武德司能将情况掌握的如此细致,显然不是临时应对之举,看来赵匡胤早就对这个弟弟有所提防了…
她轻轻舒了口气,“方指挥,你是不是想改走水路?”
“正是!”方恒眼前一亮,“沈姑娘果然灵动!金水河就在附近不远,虽比不得汴渠宽阔,但也时常有船只往来京城。等入夜后我们搭条货船,最迟明日黄昏便可抵达京城。既能掩人耳目,亦不耽搁行程。”
“那就有劳方指挥了。”方恒的安排稳帖妥当,沈若卿自无反对之理,连忙点头谢道。
“好,那沈姑娘你就陪继薪在这少歇片刻,我安排好之后来喊你们。”方恒看了眼李继薪后转身离去。
按说此次回京调兵,一路上大小诸事该是李继薪多拿主意才是,可眼下他这个样子明显是丝毫指望不上,方恒、沈若卿对此已是见怪不怪,却又无可奈何。
眼见方恒的背影消失在树林外,沈若卿这才扭头看向身旁的李继薪。他仍如刚进到树林时一样,靠坐在一颗树根之上,低着头一动不动看着眼前的泥土,从头到尾眼神都未曾挪动过分毫,就完全似个局外人般对一切漠不关心。
沈若卿默默叹了口气。李元奎身死一事,虽然李继薪当时在自己的安慰下痛哭了一场,且后面因为调兵之事转移了下注意力,可至亲离去的伤痛又哪会那般容易消散?
自昨日夜间开始,她便敏锐的察觉到李继薪心头似乎又再次被悲伤填满。这一路他既不说话,也不吃不喝,只是一个劲的扬鞭疾驰,仿佛这样就能排遣掉心中之苦。可沈若卿却知道,仅以他现在这幅样子,这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继薪、沈姑娘,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约莫半个时辰后方恒赶了回来。三人再次上马,沿着一条小道慢行了二三里后再次拐入一片树林。方恒招呼两人将包袱带在身上,卸下鞍辔缰绳就地掩埋,又将马牵到远处后这才返回来。
他领着二人来到不远处的河边,早有一艘船在此等候。这船与中原内河上常见的私家货船并无二异,长约三丈、宽约一丈,除船尾搭了座竹篷可稍稍遮风挡雨外,其余甲板地方尽数用于货品堆运。
“上船吧。”
方恒招呼两人上船。小心登上了甲板,沈若卿拒绝了方恒让他们坐进竹篷的提议,拉着李继薪径直来到没人的船头并肩坐下。
船只缓缓驶出,借着潺潺水流缓缓行驶在河道中央。
此时已是繁星点点,两岸除了星罗点缀的村庄院落之外,便是一望无垠的沃野。随着船家有节奏的摇橹,船头次第劈开水面,荡出一层层涟漪,偶尔还会激起不远处的鱼儿从水中跃出又继而落下,传来省省清脆。
望着前方水面,沈若卿樱唇轻启:“那日在巩县,我见你拿着羊肉发呆,许是想起你叔叔了吧?”
漠然盯着水面的李继薪身形没动,但呼吸却明显一滞。
“还有我舅舅遇刺那回,你叔叔看到你中箭的时候,也是急坏了吧…”
随着沈若卿平静的描述,过往画面开始一幕幕的回映在李继薪脑海中。
其时之景尚在眼前,可如今却已物是人非、断无可追。沉默中,两行清泪顺着这位俊朗青年的眼角淌了下来…
沈若卿宛如不见,继续自顾自说道:“继薪,昨天我看见了…郑介那一箭射去的时候,是你叔叔突然从水里钻出替你挡下的…”
“哇!”
李继薪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呀…我要是不去龙门的话,他就不会死,不会死啊…”
看着他的样子,沈若卿心中亦是哀恸不已。她没再继续说话,只是轻轻地拍打着李继薪的后背。
船只还在前行,星空依然悬耀。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哭声渐息的时候,沈若卿这才再次说道:“继薪,我自幼便失去了爹娘,这份痛楚最是知晓不过了…可是这么多年来,我虽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他们,但却不知为何,每每当我想起他们的时候,记忆里却总是模糊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