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德玄顿了片刻,才说道:“说说吧,三番四次找主公到底什么事?”

听到他语气中犹带着不耐烦,郑介一下子就火了,提高声音反问道:“老程,这话该是我来问吧?你们到底什么意思,为什么自打吴越王那事之后,就再不给我派差事了?到了洛阳之后,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不是和你说过了吗,什么都不用你干,就老老实实待着!”

“我不明白!我是做错什么了吗?跟随主公这么多年,凭什么这样对我?”郑介不满的声音中夹杂着委屈。

“哼!”程德玄冷笑一声,“吴越王为什么没死?”

“不都说了吗,突然冒出来两个察子,还有王全斌…”

“我问你!”程德玄一把打断他,“为什么偏偏是王全斌?!”

“我怎会知道,藩镇回京、入宫朝见,这不刚巧赶上了嘛!”郑介正说着突然一愣,脑中像是被一个念头撞了一下,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你是说那个刺客??”

也就不过两三息的停顿,他语气已明显的弱了下来,“老程,不至于吧?王全斌不见得就知道芙蓉刺,而且高琼后来不也马上赶到现场接管了嘛。王全斌他,不一定就能看见那个…”

“我还告诉你,尸首我亲自去看了。就你们那个人,前襟正好开了一道大口子!”程德玄怒视着郑介,“还有,王二毛又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在开宝二年给杨义当过亲兵?”

“什么? ”郑介两只眼睛都睁到了最大,“还有这事?!”

“呵呵,郑介,郑都头!”程德玄咬牙切齿的说道:

“你在禁军待了八年,指挥使班也待了四年,更是跟这个王二毛一室生活了近两年!就刚刚,你还是等他睡着了才赶过来!都到了这一步,你竟然连他给杨义当过亲兵都不知道?!这就是你给主公选的替罪羊?啊?你可当真是精明能干,精明能干啊!”

程德玄喘了口气,“要不是主公未雨绸缪、当机立断,让宫里把事情给做了,你险些就坏了大事!坏了主公的大事!”

“老程,这事我真的不知道啊!”郑介已被接二连三的消息乱了方寸,却犹在竭力找补着:“而且,虽然王二毛当亲兵的时间是在那年,但不见得他就,就知道那件事吧?”

“蠢货!”程德玄一声低吼,“我再告诉你!就在王二毛被带到武德司的第二天,杨义就派田玉去要人了!田玉,你明白吗?!要不是这样,连武德司都想不到这层关系!你还在这儿侥幸个什么?你当别人都跟你一样蠢吗?!”

“老程,就连武德司一开始也不知道这事,这也不能,不能全怪我。”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事情已经发生了!”

看着郑介那副完全立不起事的样子,程德玄恨不得手头现在就有把刀劈了他,“还什么武德司一开始也不知道,那不更说明这个王二毛一定是知道杜延进那事的!杨义把他藏得很好,早早就给放出去了!你能不能动动你的猪脑子想想!”

郑介沉默了好半晌,“老程,你说的有道理。要这么说的话,那个翠韵轩的青儿,就是王二毛那个相好的,恐怕也要…”

“还用你说?!不处理掉这个隐患,难不成留着给人过年?”

郑介稍稍心安下来,又仔细想了一番后,他豁的站起身走到程德玄正前方,扑通一下跪了下去:

“老程,请你转告主公,这两件事的确是我的疏忽,才给主公添了大麻烦。他怎么处置我都认!但请主公务必相信,我对他的忠心从未变过,也不可能变!”

听见那闷响的叩头声,许久后程德玄终是长叹一声,“主公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他只是觉得事情太过蹊跷,担心有别的人掺和进来,这才让你静默。”

郑介点了点头,可紧接着又面露忧色:“可是我听说,主公他…,近来境遇不太好。”

“哼!你懂个什么!这都是主公筹划好了的!”

程德玄声音一振,“本来朝堂上就没人敢出声,现在出了雷灾之后,要不了多久全天下都会知道迁都违背天意,到时候我看这都还怎么迁!哼,别看现在好像是主公闭府不出,但实际上被逼到墙角的,却是他赵匡胤!”

程德玄脸上不由自主绽放出畅快的笑意,然郑介却并没有他这份心境,在反复回想起那晚的诡异后,终还是犹豫着问道:“老程,雷灾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德玄眼中倏地闪过一道精光,但很快就隐藏了起来,“什么意思?”

尽管身处黑暗,但相交多年的郑介早已能从那极其细微的语气变化中察觉到不对。

他暗暗叹了口气:“雷灾那晚我见到李怀忠了,他现在虽掌着诸班直,但却很少到东城巡视,这有些不正常。再有就是雷灾发生后的第二天,武德司就来人调查了,而那人还正是之前吴越王遇刺一案的亲办。”

郑介直视着程德玄,“老程,我知道李怀忠他心向王爷,也知道府里有不少能人异士,他们即便做出什么事情来我都不会觉得稀奇。但不瞒你说,最近一段时间我总感觉有些不妙。如果照主公的推断,吴越王遇刺背后还有隐情,那这次的雷灾…,会不会也是有人在一直盯着我们呢?”

等了片刻不见回应,郑介深吸口气:“老程,我跟你说这些,并不是要套什么话。只是想让你给主公提个醒,毕竟,赵匡胤不是那么简单的。”

程德玄心中急剧的盘算着郑介的话,好一会儿后才应道:

“你说的这些我会向主公禀报的。但你也不用担心,主公他行事素来谨慎,雷灾这事就是个无解之招。赵匡胤他便是怀疑也无从下手,哪怕是摆到了台面又如何,这种事谁会信?”

郑介虽仍有些担忧,但最终还是不置可否的保持了沉默。

程德玄拍了拍他肩膀,“时候不早了,我也要回去了。你也不用太过忧虑,且记着主公的吩咐,静等好消息就是!”

“老程!”郑介突然叫住转身的程德玄,迟疑几下后颤颤问道:“二公子,近来怎么样?”

程德玄仿佛早有预料他会有此一问,迅速温声接道:“放心吧,还是老样子,主公宠爱的不行。这次西巡主公连大公子都没带,就只带了他一人。这阵子闭门府中,主公更是天天陪着他,就连晚上都是带睡的。”

“那就好,那就好…”郑介长出一口气,不住点头低喃。

“走了。”两人相视一眼,程德玄转身离去。

轻轻回到陋室,郑介正欲打开房门时猛然发现把手上竟夹着一个蜡丸。

电光火石间他顾不得心中惊诧,赶忙看向四周,在反复确认没有异样后这才将蜡丸揣进怀中。又深吸了两口气,他打开房门蹑手蹑脚走到床边躺下。

摸着怀中的蜡丸,郑介眉头紧锁,一遍遍回想着刚才程德玄说过的话,飘忽不定的目光数次看向对面的王二毛。

三步之外的另一张床上,王二毛正背对着他,薄被盖到了腋下,腰线正随着绵长的呼吸有节奏的轻微起伏着。

只不过,他的眼睛却是睁着的。

次日一早郑介睁眼时,王二毛已经洗漱回来,“郑大哥,今天怎么安排?”

郑介微微沉吟,“工地那边催得紧,上午有一船料要送过去。这样吧,你跟小羊他们在这里督工,我送完立马赶回来。”

王二毛自是没有异见,两人简单吃了饭后便来到隔壁的船台工地。

这里占地极广,被分作了数个区域。有专门用来堆积木料的,有专门打造构件的,还有专门进行拼接组装和刷漆的。而在紧邻漕渠的位置则垒起了两座船台,将造船和修船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