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咄咄怪事
迎驾仪式结束后,李继薪再度驾车带着李符出了端门,一路送到紧邻皇城以东的临时居所。帮忙把家安顿好,又坚决婉拒了他留自己喝酒的盛情,这才向武德司赶去。
先前刘知信已有所交代,抵洛后武德司临时衙署及营舍皆置于宫城北面的玄武城内,距此处不远,李继薪沿着皇城的东墙向北再折向西,不多时便到了。
来到最北边的龙光门,李继薪出示腰牌,依次通过了接连两道夹城,这才抵达由武德卒驻守的玄武城。见到等在衙署门口的方恒,他快步上前,未及开口便听方恒乐呵呵说道:“继薪回来啦。刘大人入宫了,交代让你回来后在这等他。”
“方大哥好。”李继薪笑着回应,“可曾见过我叔叔,他近来可好?”多日不见李元奎,李继薪心中自是十分挂念。
“呵呵,元奎兄好着呢!这一路都跟刘大人待在一起,你放心就是。不过想见他还要等一会儿,他随刘大人一起入宫了。”
方恒一边说着一边将李继薪引到后堂,落座后问道:“继薪你一路赶来,该是还没吃饭吧?”
李继薪微微低头,“归心似箭,不觉饥饿。”
“哈哈,你且等着,我去给你弄些吃的。”方恒走了出去,不多时端进来一个冒着热气的大碗:“来,继薪,趁热吃,羊肉面。”
他刚一进门时,李继薪就已闻见一股浓郁的羊肉味。等接过碗来更是震惊不已,只见一大块羊窝骨连筋带肉趴在碗里,其他地方也盖了满满一层羊肉。说是羊肉面,却几乎看不见面条。
见李继薪端着碗发呆,方恒一愣,随即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昨晚刘大人跟你叔叔弄了只烤全羊,喝了顿大酒。早起出发前我瞅着扔了实在可惜,就把剩下的带回来了。肉虽焦黑了些,但味道不坏。你别嫌弃,将就吃一口。”
“方大哥您说哪里去了。”李继薪反应过来他会错了意,“这一大碗羊肉,喜都喜不来呢!”说完便直接抓起羊窝骨啃了起来,一副大块朵颐之象。
“那继薪你先吃着,我到前面去迎迎刘大人和你叔叔,想来也快到了。”
方恒离开后,李继薪这才收起有些夸张的神色,轻声蛐蛐起来:“哼,亏我还惦着人吃没吃羊肉,结果,呵,一整只!”
话虽如此,但李继薪说到底还是欢喜的,哼唧完这句后就再次冲着羊窝骨上面的筋头巴脑咔叽咔叽啃了起来。
一大碗面条见底时,屋外也传来了刘知信爽朗的声音:“继薪那小子回来了吗?”
李继薪赶忙擦了擦嘴上的油光站起身来。
“呦!”进门后刘知信打量了他一番,嘴角一弯:“神色不错嘛!看来差事办的顺利?!”
李继薪看了眼刘知信,又与多日不见的叔叔相视一笑,这才浅带自矜的说道:“还算不辱使命吧。”
“那就说说。”刘知信大马金刀坐下。李继薪微一沉吟,便将之前已盘算过的情况禀报一番。
“你是说,李符的上疏确实是发自本意?”
“不错。李符主要是因为漕运才反对迁都,且观点也确实有可取之处,就连沈公子都颇为认同。对了大人。”李继薪说着眉毛一挑,“这个沈公子是吴越王亲眷,他说自己是被官家安排考察漕运的,您知道这件事吗?”
“我知道,她是吴越王离京前推荐给官家的,聪透灵锐,通晓实体达用之术,官家对她颇为认可。”刘知信突然一顿,抬眼看了下李继薪,“怎么,你跟这个沈丫,沈公子很熟?”
“算是,谈的来吧。”李继薪不觉有异,更为眉飞色舞起来:“之前吴越王遇刺时他也在场,后来我跟叔叔去礼贤宅调查,也是他私下里提醒我内应不会出自礼贤宅。说起来这次的事也多亏了他,若不是他与李符关于漕运的辩论,只怕我还不会那么快拉进与李符的关系。”
想到沈若卿那日与自己意外撞见时的机灵敏锐,李继薪嘴角继续上扬:“大人您还别说,这沈公子是个伶俐人啊!”
“哦,原来是救命恩人呐。”刘知信津津有味的听完,脸上竟现出几丝挤眉弄眼的怪异,可刚等他阴阳怪气的说出这几个字,旁边李元奎便是一声轻咳。
“咳。”刘知信这才清了下嗓子,恢复正色:“李符的事我会禀报官家的。好了,说下你们的差事。”
从架阁上取出一个卷轴铺在桌上,刘知信召手唤李家叔侄上前:“继薪,你来了洛阳想必也发现了,这里与京城格局殊为不同。宫城之外除了南面的皇城,还有数座夹城与子城环绕。你看这里。”
刘知信伸手一指,“宫城东西两面各有一座夹城,东夹城的东面还有一座子城,又名东城。而在正北方向,更是自南至北足足堆积了玄武、曜仪、圆璧三座夹城。”
李继薪想到此前路上所见,不禁问道:“这般层层嵌套是为何?”
“这是由宫城的位置决定的。”刘知信语气变缓,“在京城因为有内城、外城护持,宫城自然无需再设防护。可洛阳这里因为地形之故,宫城独居西北,所以要增筑外围藩屏。”
看着眼前图示,再想到之前李符关于隋朝选址建城的介绍,李继薪点了点头。
“再说洛阳城的总体格局,刨去宫城这一片,穿城而过的洛水将剩余地方分做了两块,即洛南里坊区和洛北里坊区。”刘知信指着图上紧邻宫城东边的那片区域:
“虽然洛北里坊区规模小一些,但却处在东面开阔之处,除了宫城之外,向来是驻军之所。这次从京城带来的扈从力量共有我们、诸班直,以及侍卫司虎捷军三家。其中我们负责宫城和北面的玄武城,其他包括皇城在内的夹城、子城都由诸班直负责,而虎捷军则分两处屯驻在洛北里坊区,以为外围戍防。你们叔侄的差事,就是巡查各处之警戒扈从。”
刘知信抬起头,一脸正色看向李继薪:“你们也知道,近来因为迁都传闻,禁军有些动荡。官家此次西巡未带太多人马,除漕运不畅要减轻些粮草供应外,也未尝没有这方面考虑。虽说诸班直、虎捷军都是禁军精锐、深受圣恩,但迁都一事尚未有定数,仍不可掉以轻心。继薪你要好好跟着你叔叔,多注意探察收集禁军动向,若有异常随时禀报。”
听刘知信这么一说,李继薪也明白了此次差事重要性,严肃回道:“请大人放心,我一定谨守职责。”
“我已在衙署为你们找了住处,这次旁的事都不要管,就专注于此。 ”刘知信唤来方恒领叔侄二人前往住处。
随后几日里,李继薪每天就按部就班的跟着李元奎巡查各处禁军值守。依着刘知信交待,他检查的甚为仔细,却并未发现异常。说来也怪,此前在京城时诸班直还时有违纪之事发生,可这次到了洛阳之后却都规规矩矩,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王二毛一事所致。
想起这件事,李继薪着实有些感慨。
最初一两天巡查,他并未留意诸班直的驻防情况。可那日到了东城才偶然得知竟是指挥使班戍守在那里,不由大感惊讶。按说身为天子头号亲军,指挥使班从不离圣驾左右,可这次却被安排在东城这个少有人烟、偏僻冷落之所,实在有些反常。
再加上李继薪听说此次西巡,尽管殿帅杨义也随驾前来,但诸班直日常事务却已转由铁骑军指挥使李怀忠负责,不禁进一步联想起之前亲兵那件事来。思忖着虽然官家未再进行处罚,但杨义、王二毛,甚至连同指挥使班,想来多少还是受到了影响。
可身为一个小小察子,面对这么一件事涉天心的敏感之事,莫说是无力改变,便是当着叔叔的面也不知如何谈起。而叔叔好像也对此心有所通,几次两人不经意间碰触到这个话题时,都会默契的选择绕过。
而这也让李继薪愈发想念起王二毛来,希冀着有机会见面了问候上两句。
这日,叔侄二人早早起床后,穿好蓑衣斗笠依例开始巡查,转了几处地方便进了东城。虽已不是首度来此,但望着眼前寂寥之象,李继薪还是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里空间虽大,却只有区区数座低矮殿宇紧凑在一起,与宫城中的恢弘壮阔全然不可相提并论。再加上无人打理,空阔的视野里到处可见草树,犄角旮旯的地方甚至还能看见大片杂草,更是尽显衰败破落。
一圈巡查下来,李继薪仍如前几次那样未见王二毛和郑介身影,下意识便想找个军士询问一下。但想到自己察子的身份,怕又会给两个可怜人带来麻烦,最终还是压下念头,默默走了出去。
就在叔侄俩走到皇城端门时,蓦地发现一个紫衣老者伫立在门外,还不时眺目远望,似是在等人。虽不认识,但李继薪总觉得他身形有些熟悉,似在哪里见过。
呆立片刻,李继薪在叔叔催促下去翻阅城门记簿。这时突然听到外面传来马车声音,不由得将目光转去。只见马车缓缓停下,又一个紫衣老者下得车来。
“沈相,您可算到了,官家已命我在此等候多时了。”等候的那位老者率快步迎上,躬手施礼。
“有劳焦大人,有劳。”被唤做沈相的将他扶起,“近来情况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