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李继薪愣了下神后才磕磕绊绊说道:“如果是我指挥,那就,那就只能赶紧从他处调兵,补上右翼的缺口。”
然话音刚落他就马上摇头,坚决推翻了之前的话,“不成,这样子不成。临机之见形势险急,军心牵一发而动全身,右翼既已崩塌,全军士气皆丧。只怕,只怕再无他法应对了。”
凝眉良久,李继薪终是不甘的说道:“看来,也就只能全军溃退了。”
“哈哈。”伙夫笑了笑,眼含深意的看向李继薪,“看来你不如世宗啊。”不待李继薪回答,他便继续说道:“你刚才说的没有错,莫说是你,便是那些沙场宿将,遇到那种情况恐怕也再无他法。”
伙夫回想起自己当时的心境,内里生出一丝羞愧,然面上语气却是一转,“可世宗皇上却并没有如此!”
“啊?”李继薪瞪大了双眼,“世宗是怎么做的?!”
伙夫看向远处天际,眉宇间现出敬仰之色,“世宗皇上没有下达任何一道指令,就只是默默抽出腰间的宝剑,指向刘崇高喊了一声‘杀’,随后就在数万人的注视中,独自一人冲了出去!”
“什么!”李继薪脑海中闪出那副震撼又惊惧的画面,“他这,这不是送死吗?”
伙夫没有接李继薪的话,自顾自的继续回忆道:“世宗皇上跃马而出的那一刻,我清晰记得,当时嘈杂的战场好像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只不过我方将士心中尽是死寂,可太原却只是短暂震惊过后便又再次聒噪起来,从刘崇到普通军士皆肆无忌惮的露出狰狞,仿佛世宗已经注定要死在这巴公原上。”
“后来呢?”
“世宗冲出去片刻后,亲卫们终于反应了过来,随着第一个抱定死志的人跟了上去,越来越多的人也受到鼓舞,第二个,第三个,十几个,百余个…受到世宗感染而冲锋的人越来越多,先是他的亲卫,接着是铁骑军,最后是整个中军,再没有一丝迟疑畏惧,坚定的跟随世宗冲锋。”
伴随着胸前的起伏,伙夫的声音也越来越浑厚磅礴,“在两军阵前,几千名悍勇的死士逐渐汇聚成了一支箭矢,而顶在最前面的世宗,就是天地间那个最为锋利的箭头!他们就这样击碎一道又一道阻拦,又撕开重重军阵,最终直抵刘崇黄锣伞盖之下。那一刻,当亲眼见到自家皇帝原来早已丧胆逃窜之时,太原的军心彻底崩溃,战局就此而定!”
伙夫抱起酒坛猛灌了一口,喘息片刻后才再度说道:“世宗就此名扬天下。身为九五之尊,在四面八方的质疑中,在九死一生的战场上,他没有选择什么从长计议,更没有忍辱偷生,而是向死而生,这是他帝王的使命,更是他帝王的尊严!”
本已平息下来的伙夫说到这里,再度激动的站了起来,负手看向远处,声音笃定洪亮:
“世宗向死而生,这才生生不息!”
“向死而生,向死而生。”李继薪心底一遍遍重复着这四个字,许久之后他端起酒碗一口干掉,满是向往又好奇的看向伙夫:
“老伯,世,世宗皇上,是个什么样的人?”
高大的背影闻声一怔,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了一张笑脸…
第七章 武德令牌
留在衙署的第三日黄昏,正憋在屋中干坐的叔侄二人终于等来了刘知信的召见。
“大人,案子可有进展?”一进门,李继薪就迫不及待的问向案后端坐的刘知信。
刘知信伸手一指案上的木匣:“看看吧。”
李继薪与叔叔对视一眼,上前打开木匣。里面有两样东西,上面是一本标注着开封府的奏扎,下面则是一封署名李谦溥的信函。
“开封府倒是有些发现。”
伴随着刘知信的话音,叔侄已打开了开封府的奏扎。札子并不长,不及一炷香便已概览了全貌:
原来经过这几日的调查,开封府通过事发的那家店铺进行寻访,锁定了另一家刺客们藏身的店铺。但因为几人都是去岁冬天才被雇佣的生面孔,周遭的人也不知晓他们的具体来历,而两家店的店主也早在遇刺前的几天就离京了。
尽管发出了海捕文书,但因为没抓到活口失了先机,对方又是有备而来,所以截至目前开封府也并未有进一步的关键突破。但让李继薪感到奇怪的是,他们竟然在奏扎的最后大胆的给出了一个结论:怀疑此事乃是太原所为。
“叔叔,这?”
面对侄子的疑惑,李元奎倒是不慌不忙,指着匣子里那封李谦溥的信函说道:“一并看完再说。”
二人随即将其打开,上面的内容更为简单。因探知到太原似有意在京城起事,故李谦溥在信函中提醒官家防备,落款为去年十月。
李谦溥久任隰州刺史,像他这样戍守北疆的边将,一直都兼领着伺察太原及契丹动向的差事,正好与武德司内外相辅。身为察子,李继薪对此自是知晓。可看过了这封密札后,他还是觉得心头疑窦未解:
“也不对啊叔叔,按说像李大人这样的边将密函,一向都是直达天听,开封府是无从得知的。即便刺杀一事确实与太原有关,可依着开封府的奏扎,仅凭他们当前所掌握的线索,怎么就敢断定是太原干的呢?”
“开封府也不一定就是妄断。”沉吟一番后,李元奎转向刘知信:“大人,你这里可有太原的舆图?”
“有。”
刘知信似是早有准备,直接从案上的青瓷筒中取出一个卷轴。李元奎接过后将其展开,这才对着侄子解释起来:
“开封府的奏扎中,说刺客藏身的这两家店铺,分别贩卖的是泽州粟和隰州胡女布,但情况却并非这么简单。”
李元奎手指舆图,“继薪你看,隰州和泽州虽在我大宋境内,但与之紧邻的便是太原的石州和沁州,这些地方本就物产相近,甚至太原那边品质还更佳,因此类似这样的店铺,一向都是太原谍子习惯用以潜匿之所。”
“可我还是有些不明白。”李继薪皱了皱眉,“叔叔,如果按你所说,谍子惯于以此隐踪。那只要依着店铺寻到他老家访查一番,就自然会暴露了呀。”
“说来容易。”李元奎摇了摇头,“继薪,我朝比之前朝市易要发达许多,京城之中百货汇聚,类似这样的店铺不知有多少,寻常时候哪能一个个查的过来。再者说了,假如谍子一直静默而未有行动,或者干脆有些店铺就只是因为相距较近之故,与太原那边有些个商货往来,何以去查?难不成要因为怕谍子藏身,就把整个市易给禁了?”
李元奎一时语塞,“这不就成那什么,噎住不吃饭了?”
“因噎废食。”
李元奎笑着拍了下侄子的头,“除去这些,太原也的确有行刺吴越王的动机。你想想,自打收复江南之后,南方已算是尽数安定,我朝下一个征伐的目标会是谁?”
“太原。”李继薪立即会意,“如果此番他们刺杀吴越王成功,必然会激起吴越动乱,说不得就连江南也会再起波澜,到时候我朝被牵制住手脚,自然也就无暇北顾了。”
李继薪正说着,突然察觉到一丝奇怪,随即指着密函和奏扎问向刘知信:“刘大人,你把这么隐秘的案情告知我们,是何用意啊?”
刘知信沉稳的面庞不见一丝异动,“官家已让开封府结案。”
李元奎还没反应,李继薪已一脸振奋的接道:“大人,我们请求查办此案!”
刘知信也不说话,就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嘿嘿,大人,这不和尚头顶的虱子,明摆着的嘛。”
李继薪讨好的靠上前去,“任谁都能看出来,这个案子还差得老远,官家此时让开封府结案,不就是要换人查办嘛。而且我这几天就一直在想,刺客能如此精准的获悉吴越王行踪,必然要有得力的内应才行。吴越王来京之后深居浅出,知晓他行踪的首推护卫的禁军和宫里头,这事儿哪是开封府能查的了的?”
见刘知信仍不表态,李继薪再堆一个笑脸,“要不说还是大人您英明睿断,当时就料到了该咱武德司接这件差事!啧啧啧,高,实在是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