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李维宸说着,黄庭瑜将唱片取出来放回收纳盒。通常她和恬心都不会喝醉,几名男女在家庭餐馆里相谈欢聚后就会解散,出现这样的情形倒是第一次。

“我也觉得还不赖,”她转过身说,“其实我觉得你的节奏感很强,虽然只是敲那一个鼓,但是节拍完全没有乱。”

“你说我?”

“那你在回答什么?”

“你。”李维宸默默等待她整理好,随后迈步向前走。

“说......的是你啦,”她顿了顿,说,“欢迎再来,单数礼拜日七点到九点会放电影。”

“电影?”

“嗯,什么电影都会放,主要看安娜那天的心情,有时候也会放 NetFlix 上的剧,具体放什么会在脸书上公布......”她边说,边推开门朝外走,顺路灯延长线望去,机车停在马路边,带着头盔的年轻人看不清面容,扭动油门,一车接一车开走,引擎声回荡在黑夜,她终于有一种已经回到家乡的感觉。

走在自己熟悉的土地上,本身就是一种御寒措施。

“乐队是你的本业吗?”李维宸淡淡开口。

“嗯,算是,但我其实不常回来台北。”

“嗯?”

“我住在日本,平时这边乐团的贝斯手其实是芷娅。”她回答。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对面前人几乎没有任何警惕心,也丝毫不在意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否变得亲密。她想起林嘉良说的话,或许正是因为她知道李维宸在台期限,才会安心地与对方交谈。不过,她之前是这种一下就跟陌生人敞开心扉的人吗?

“也是贝斯手?”

“没错,爵士乐团。”她回答,明明决心撒个小谎,但最后还是乖乖坦白。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公寓楼下,她拐进小路,李维宸不紧不慢跟随在她身后。“你喜欢爵士乐吗?”

“不讨厌。”

“嗳”她唤了一声,声音根本听不出有一丝喜悦。“不用勉强说喜欢啦。”

她从包里掏出门卡,打开公寓大门。

“看到所有人都享受其中的样子,”身后的李维宸顿了顿,说,“感觉很好。”

她蓦地征住,他回答的语气比她预想得要诚恳,不自觉投入进去。“听你这样说我很开心欸。”她情不自禁地笑起来,放松下来,推着门让对方进入,“刚刚叫你拿伞没错吧?后来雨就开始下很大。”

“嗯,谢了。”李维宸朝她点点头。

“不、客、气。”她强调。

已经过了零点,公寓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们等候在电梯间,潮湿的地板在电梯光投下的一瞬间映出两个人的影子。

“你住的地方经常下雨吗?”李维宸盯着湿影子问。

“还好欸,比东京北海道都算很少下雨,更不用说跟台北比了。”

黄庭瑜注意到李维宸的视线。电梯缓缓上升的过程莫名其妙也牵动着她的情绪向上,不想让沉默持续下去,她主动找了个话题。

“你一直都住在深圳吗?其实我小时候也有在深圳住过一段时间,你住哪个区?”

李维宸愣了愣,摇头说:“我之前不住深圳。”

“这样。”

找话题失败。黄庭瑜无端端摸着安娜的手提袋。李维宸神色平静,原本趴在他背上的安娜因强光感到不适,不安分地动起来,手顺着他的肩膀垂下来,似乎有些碍事。

她犹豫一下,伸手将安娜的手臂扶好,靠近的瞬间双方都顿了一下,她立刻开口:“听说你之前…...有来过台湾旅行欸。”

“对。”

“这次有机会能再来真好,”她笑着说,“以后如果有来日本旅行的话,可以来找我,我招待你。”

“嗯?”李维宸疑惑地望着她。

“…...来听正宗的爵士乐啊,”她有些窘迫地笑了笑,“既然有缘相识,以后我们就算是朋友啰。”

他们谈起爵士乐。谈喜欢的歌手,谈台湾民谣,谈贝斯,李维宸似乎对乐队的事情很感兴趣,问她的乐队叫什么名字,尽管有些羞耻,她还是老实回答。

李维宸点点头,“有发专辑吗?”

“发唱片算是我的梦想吧,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实现,”黄庭瑜一笑,“但是像现在能有舞台演出,我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希望你能实现梦想。”李维宸说。

“谢谢。”黄庭瑜点点头,虽然从大学开始就一直在玩乐团,但她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和别人纯粹地进行过音乐交流,滔滔不绝聊起自己练团的事情,对方似乎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烦。

安置好安娜已是深夜。

“这瓶水给你。”听到脚步声,黄庭瑜的目光从时钟上移开,转过身说。“今天麻烦了。”

“没关系。”李维宸点点头,迟疑着接过矿泉水,朝玄关走。

“那…...谢谢你。”她摸着手臂说,“有时间的话再来一次酒殿吧,请你喝点东西。”

“有机会的话。”李维宸点点头。

“嗯,拜拜。”她轻声说。

李维宸说:“拜拜。”

一瞬的目光交汇,她感受到一股特殊的躁动。关上门,她走到窗边。雨后空气特别闷湿,水汽爬上她的眼眸,润湿她的心,她觉得有些怅然若失,却不清楚原因。

小樽下初雪后约莫一个礼拜以后,黄庭瑜从日本回到台北。二十一度的台北早晨。她醒来,确认安娜她们还在熟睡,在阳光柔柔洒向街道的时间出门,沿着笔直的道路散步。

又开始下起毛毛细雨,她眯着眼睛看雨丝,再透过灰蒙蒙的天空观察乌云的行动轨迹。雨持续绵绵地下着,好似有下大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