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果我妈没有选择我爸,算干教师干到老,财产很多,留在家人身边,那又怎样?我不认为她得到的会比现在多。”黄庭瑜仰起头,“如果是你,就算要放弃我手边的一些东西,我不会觉得很可惜。”
“真的不会可惜?”李维宸追问她。“你累死累活去日本找老师学贝斯,学创作,好不容易加入当地的乐团,黄庭瑜,你真的可以放弃?”
黄庭瑜不由得心里一酸,李维宸没给她反驳的机会。
李维宸说:“我妈以前是弹钢琴的。”
“......我知道。”
“她后悔了。”李维宸回望黄庭瑜,眼神很悲伤,“因为结婚放弃那份工作,她跟我说她后悔了。”
这句话触动她,原来兜兜转转,他们思考的逻辑又重合。父母经历过的,是可以验证的,李维宸也是这样想的。既然如此,现在再继续这个话题谈下去,分歧会不会只会更大?
黄庭瑜犹豫片刻,努力保持镇定,开口说:“你刚刚也说了,我不是我妈妈,我也不是你妈妈,现在我的意思就是想说我可以为了你退出乐队啊,要做贝斯手,我不相信深圳没有机会。我也没有一定要做最好的贝斯手啊,只要我能有伙伴,我能有舞台,在哪里我并不介意啊。我只是希望这一次,可以换我来爱你啊,为什么你……你要这么反感啊?”
“因为你总是会后悔啊,”李维宸后退几步,“如果是我过去,你随时都可以后……”
“李维宸!”黄庭瑜一口气憋在喉咙里,才缓缓吐出来,“你还真的当自己是上辈子拯救了全世界的超级英雄?刀枪不入?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我不会后悔,我会说要来深圳不就是因为我连一秒钟都不想跟你分开吗?在计较谁付出多的难道不是你吗?不是只有你有想付出,也不是只有你付出了我才会给你爱啊。”
“那你自己说,”李维宸喘息着抬头,那双眼睛里写满了不解,“到现在为止你的说辞变了多少次?我一次又一次问你有没有想清楚,你次次都说有,然后再说一个新的想法出来,你觉得我会怎么想?”
“我不是为了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吗?”黄庭瑜的声音变得无奈,“难道分开你就不会感到孤独你不需要支持吗?你要为了我几年间反复往返日本,最后还要把这里的一切都放下来日本生活,我压力很大你知不知道?对我来说日本不是我的家,我只是觉得由我来放弃是不是会好一点。”
“我不希望你放弃。”
“我觉得你是在害怕我们真的生活在很近的地方。”黄庭瑜觉得好累,哑着嗓子说,“好,所以现在的意思就是,我不希望你去日本,你不希望我来大陆,那我们......怎么办?要怎么在一起?”
“......不知道。”
听到李维宸的回答,黄庭瑜的心猛地一揪,忍不住沮丧。
李维宸欲言又止,再说出口的时候语气很冷静。“我说了,等我家里的情况稍微稳定一点,我会去日本找你。在这之前,我有假期的话,我会找时间去见你。”
“等我有假期,我会来台湾找你。”
“那我宁愿不要。”幻听到陈欣琪的声音,黄庭瑜情绪化地脱口而出。
黄庭瑜又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每一出都很坚定,因为无论哪一种选择她都有退路,李维宸发现他动摇得太快,又落入了同一个陷阱里,身子被阴影笼罩,他垂下头,松开早已麻痹握紧的拳心。
黄庭瑜说出那句话,痛苦地扭过头。李维宸太温和了,棉花是软的,她怎么打都没有反应,只让她觉得他根本不在乎,不在乎她是怎么想的,只甘心做无所谓的牺牲。
两人缓步走在同一条路上,灯光被拨开,被两个重叠的影子取代。黄庭瑜平静地注视着黑夜,好像知道王姐所说的「重蹈覆辙」究竟是什么意思。
“过来这边。”黄庭瑜将外卖收拾好,招手说。
“进房间吗?”李维宸沉默了一会儿。
“没关系,我妹的房间,早就没人住了。”
李维宸走进去时,黄庭瑜正将钢琴盖打开。
“不知道有没有走音。”
“怎么有钢琴。”
“我妹的,说是要认真学买了钢琴,结果搬家完全带不走,她在大陆也没有好朋友,以后估计也不会回来了。”黄庭瑜将钢琴盖擦拭干净,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李维宸在她面前站了一会,便走到钢琴前坐下:“弹什么?”
黄庭瑜想到什么似的,坐起来说:“你等一下。”
她的声音压得低低的,让李维宸的表情也跟着沉下来。没过一会儿,见黄庭瑜拿着琴袋走进来,他抬眼问:“琵琶?”
“嗯,家里只有小时候用的那把,没事,可以用。”儿童用琵琶轻巧,拿在手里很不习惯,黄庭瑜适应了一会,轻轻挑弦,儿童琴的音色比成人琴更尖,更细。
“什么意思?”
“回忆一下从前?”黄庭瑜这时才抿嘴,将脸上的那些阴郁打散,强颜欢笑着抬头,“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弹琴了。”
李维宸转过身,手放在键盘上,“弹什么?梁祝?”
“好。”黄庭瑜回答。
钢琴和琵琶的声音合在一起时,黄庭瑜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不对,甚至有些刺耳。她习惯性在品上揉弦,不可避免会有音的延续,可她的吟揉,反而成了钢琴和弦里的杂音。
李维宸显然已经意识到这一点,放慢节奏,可轮指音和钢琴声搭配在一起却仍是违和。黄庭瑜对不和谐的旋律感到郁闷了,手上微微用力,指甲原应扫过琴弦即止,可甲尖误触其他三根琴弦,再划过琴面,发出摩擦声。
噪声如同一根针一样刺痛李维宸,声音无法交融在一起,他用力按下琴键,随后停下来。黄庭瑜坐在他身后,跟着他停下手上的动作。
钢琴的声音一瞬即止,琵琶的余音却在室内环绕。黄庭瑜捂住琴弦,打断。
她放弃了,其实随着第一声挑弦开始,琴轴就逐渐松了,她抬起手想调音,可轻轻一扭,尼龙弦忽然「啪」一声断开了。
原意是想回味过去的美好时光,可现在只剩下一片狼藉。以前他们曾经在音乐教室无数次练习过这首曲子,那时两人的配合还很默契。
现在只是在互相干扰。
李维宸将琴盖轻轻合上。
“钢琴走音了。”他说,不带一丝感情。
黄庭瑜弯腰捡起那根断掉的琴弦。
“琵琶弦断了。”她说,声音很沉。
李维宸沉吟说:“弹不了了。”
“嗯,不要弹了。”黄庭瑜将缠绕在琴把上的一截断弦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