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乌定定盯着岑光看了一会儿,他眼神幽深、黑暗,像是纠缠扭曲的蛇,无数复杂的、矛盾的、扭曲的情绪都深藏其中。几息后他忽然翻转剑柄将剑身对向了自己,沉乌看着自己的主人,他面容说不出是麻木还是平静,又像是痛苦太久反倒心如死水:“岑光,我真恨你。”恨你无情,也爱你无情。

只是爱恨扭曲畸形,变成了沉乌也无法控制的怪物。他在幻境中报复岑光,可到头来他自己却并不感到快乐。他恨岑光,可是用这种方式欺辱岑光,最终觉得心如刀绞的却还是他自己。他不能欺骗自己对岑光只有单纯的恨,可是对岑光有爱这件事让他痛苦如受烈火炙烤,像是心中被毒蛇缠绕,难以喘息。

动淫心、杀清莲、纵恶欲……他的剑心早就碎了沉乌寻不回原来的自己,回首望来路时他只觉得茫然与荒芜。

沉乌深深凝视着岑光,他握着沉乌剑贴近自己。沉乌剑嗡鸣、悲啸,最终还是被沉乌用力握着插入了胸口。他自上而下劈开,流出的东西却不是鲜血,而是灿白的、如熔浆一般发着微光的浆液。沉乌缓慢地剖开自己的胸膛,他是剑灵,无泪也无血,身体里熔炼已久的浆液便是他的血与泪。流尽了,也就没有了。

沉乌的身形逐渐消散,他将沉乌剑抽出抛给岑光:“还给你,岑光。”他的声音像是被风吹散了,“其实你真正想要的,从来也只是一把沉乌剑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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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乌这个精神状态,还是让他先休息一会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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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光捧着沉乌剑,神色怔忪,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死了吗?”没人回答他,岑光低下头看着沉乌剑又问道,“……这剑怎么有裂了?”

游瀚生像是被沉乌自戕的举动震住了,面上嬉皮笑脸的神色都不自觉散去了,但他看了一眼满脸疑惑不解的岑光,将要说出口的话又止住了。他顿了一下:“岑道友,不如我们还是先想想办法如何出去?”

岑光面上尽管犹疑惊惧,还是迟疑着将沉乌剑插回剑鞘之中。

游瀚生转过脸看向岑光:“岑道友,这幻境十分古怪,看似没有危险,实则陷阱重重。”他语气顿了一下,很想说沉乌剑灵是因为幻境死的,但最终话音一转还是没能说出口,“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找到办法出去。修士在幻境中破戒、入魔,通通都会反应在现世中。尤其这幻境编造虚假的记忆、故意制造事端,更容易叫人犯错。”

岑光抬起脸:“那你呢?你是怎么知道自己在幻境中的。”

游瀚生解释道:“我修逍遥道法,天生便不易受幻境影响。”他忽然想起什么,“哦对了,岑道友,你有没有看见贵宗的清莲道友和生莲佛塔的圣僧月明?这二位前者天生为圣莲,自有清心的能力,后者道心坚韧、为人至善至纯,应当也不易受虚幻影响。”

岑光听见熟悉的名字心头猛地一跳,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但神色变换后却开口道:“没有,我没碰见他们。”

游瀚生在岑光面上停了一会儿,但几息后他没再多问,只道:“既然如此,那……”他迟疑着看向一旁面色苍白、满脸病容的裴裘雪,“裴道友,你有什么见解吗?”

裴裘雪眉间微蹙,他眼睫轻颤一下望向游瀚生:“你说幻境中发生的事情会影响到现世,那若是在幻境中被杀死呢?”

岑光闻言也竖起耳朵很是紧张地盯住了游瀚生。

游瀚生顿了一下:“我不知晓,这要看幻境的布置者。”

裴裘雪撑起身子勉强立住了,他手虚虚捂在腰间的伤口处,轻声细语的:“这样啊……”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腰腹处,叹息一声,“难怪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原来是因为都是假的。”

裴裘雪抬起眼看向岑光,他面上很是抱歉似的,蹙眉时更显怜意:“岑光,怪我,竟连累了你。”

岑光可还记得裴裘雪先前一副要吃人的模样,他很是狐疑地盯着裴裘雪:“那你现实中也不是人吗?”

裴裘雪按在腰间的手停了一下,他半垂着眼看不清眼底情绪,片刻后才微微侧过一点脸,对着游瀚生和煦地微笑着:“游道友,是吗?”

游瀚生忽然意识到什么,他迅速向后退了一步。只这一瞬便见裴裘雪手掌在腰间轻拍一下,抽出一把碧绿如蛇的软剑,直扑游瀚生的门面。他先前一副弱柳扶风、奄奄一息的虚弱模样,此刻却目如悬珠、锋芒逼人,剑剑直刺游瀚生的命门。

游瀚生接了裴裘雪满载灵力的一剑,他反应过来:“你恢复记忆了!”

传闻中玄一宗的首席修为刚至元婴,但游瀚生此刻接招时便觉出不对:裴裘雪分明掩藏了修为,他已经半步化神了!

游瀚生暗叫倒霉,他一边抵挡着裴裘雪的剑招,一边嬉笑着向后退:“裴道友,都说了我修逍遥道法,你是人还是不是人,我都不会多嘴多舌的!”

裴裘雪温和地轻笑一声,手下剑招却丝毫不退:“游道友,你真会说笑。”

岑光抱着沉乌剑看两人打斗,正想悄悄溜走时忽然听见自己脑子里一声不耐烦的:啧。

岑光震惊地大叫了一声,吓得差点把沉乌剑扔了出去:“什么东西!”

别一惊一乍的。

岑光又惊又慌四处张望着想看看是谁在说话却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腕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他脑子里的声音淡淡道:玩得差不多了,我带你出去。别反抗我。

岑光震惊不已,他的身体一瞬间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利落地一把抽出沉乌剑,在沉乌剑的嗡鸣声中飞跃而上,一剑刺向将游瀚生逼得连连后退的裴裘雪。

沉乌剑受灵力浇灌激出一片灿然白光,直直刺下时有如千钧之石。裴裘雪使的是一把软剑,自然不敢这样接岑光的沉乌剑。他灵巧地侧身避过,再次倾身和受系统操纵的岑光对上时神色逐渐变得认真冷静。

岑光起初觉得害怕,待到对着裴裘雪逐渐有压制之势时又飘飘然起来,他“喔”了一声,一脸兴奋。

裴裘雪身上受着伤,再加上先前被岑光吸了不少灵力,此刻意识到自己显出颓势后干脆利落地向后退避收了剑。他意有所指:“岑光,你可不止是筑基。”

岑光脑子里的声音冷讽一声:呵。

但这古怪的声音没有继续操纵着岑光同裴裘雪打斗,岑光还有些着急:怎么不打了?

浪费灵力,出去了再说。

岑光急急道:什么出

他话还没说完,眼前便如太阳炸裂般一阵炫目白光和叫人耳鸣的巨大声响。岑光大叫一声闭住眼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嘶”

虚空中传来娇俏的女声:“哎呀!真讨厌!”

岑光睁开眼看见了熟悉的水潭与赤色异花,水潭边满是或晕倒在地或痛苦捂头的修士。岑光愣了一会儿听见系统的声音:脑子回来了?别发呆了,先杀那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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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光下意识听从系统的声音握着沉乌剑向前,反应过来才火冒三丈大怒道:你怎么回事!你怎么不叫醒我!

系统没有回答岑光的问题,只是冷冷道:那朵花知道我的存在,先除它。还是说你想被人当成邪修?

岑光心神一震,一咬牙还是冲向潭心的异花:该死!你怎么这么没用!

潭底龙骨不知何时如粉屑般碎裂,那朵血红的异花却像是吸足了血肉一般变得愈发庞大妖艳起来。赤色异花似烟雾般炸开,几息后又凝成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红色身影。岑光听见女性妖娆妩媚的声音:“何必这么无情呀,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帮你。”

系统冷冷开口:别听她鬼扯。

异花化作的身影灵巧如一只蝶,只是它似乎不善打斗,在岑光提剑刺来时只能勉强不慌不忙地避开。它一跃而出,数步便离开了混乱的水潭。岑光回首望了一眼自己身后人头攒动的岸边,迟疑了一瞬还是被系统提醒着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