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身,眺望着远方的高楼大厦。
"廖总跟我说,"陈瀚开口,“她的欢送晚宴只有你去了。"
"我是 HR,分内工作而已。"
陈瀚轻笑一声,转身与我并肩眺望远方。"嘴上不饶人,还是老样子。"
远处 LED 大屏正在滚动播放市场部投放的会所广告,陈瀚的侧脸在霓虹变换中忽明忽暗。他突然问,"王梓升了销售经理.....业绩怎么样?"
我心里一紧。王梓报表上的数字确实没有陈瀚在时漂亮,而且差得不止一星半点。
"陈瀚,"我转向他,"你觉得做管理仅仅是看业绩么?"
"不然呢?"他猛地截住话头,“程淮严上来了,还不是被业绩逼得差点吃降压药?"他吐了口烟圈,“唐宁,中国区销售老大的位置,只有我能坐。"
江轮鸣笛声从远处传来,我看着陈瀚那张功利的脸,突然问,"廖文茜走了,你心里就没有一点涟漪吗?"
"廖文茜不是你们搞走的吗?"他忽然逼近我,嘴角扯出了讥讽的弧度,"唐宁,又当又立这套你玩儿得挺熟啊。"
若是从前,我定会怒骂"陈瀚你嘴巴放干净点儿"。但此刻我只是笑了笑,转身离开时高跟鞋踩断了他落在地上的烟蒂。
千锤百炼的心,早就不需要无用的愤怒来证明什么。
我听见自己脉搏里轰鸣的誓言China HR lead 的位置,我一定要坐上。届时这些盲目自信的男人们,终会明白什么叫真正的权力制衡。
我的升职到了关键阶段。方琳告诉我,因为我是连升两级,需要走特殊审批,她已经在帮我启动流程。这种事急不得,我心里都明白。
日夜颠倒的忙碌终于告一段落,我用积攒的调休假期休了几天假。
这日中午,周子谦的车在酒店门口接我,"走,带你去老城区重温旧梦。"
"周子谦,"等红灯的时候,我侧头问他,"你是不是对我蓄谋已久?"
他低低笑了一声,"蓄谋倒说不上......就是在张生的派对上,看你一个人坐在露台,香槟当水喝,转着杯子发呆,连我看了你半天都没发现。"他的笑声在车厢里荡开,"那时候就想,这个姑娘到底在琢磨什么呢?怎么能专注到连我这么个大活人都看不见 ......"
他的笑声爽朗,让我想起初见时露台上微凉的风。
"那你在深城约我当‘搭子’也是临时起意吗?"
"这个......"他摸了摸鼻子,"在滨城想约你,也约不出来啊......"他转头看我一眼,眼里带着促狭,"不过你在我车上说你没坐过这么高级的车,我就觉得这个女孩子怎么这么真实,太好玩儿了......"
我们说着笑着,已经到了老城区。那些骑楼建筑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橘色,街边小贩的吆喝声和食物的香气交织在一起,熟悉又亲切。
“阿公牛杂”的老板还记得我们,特意多给了一勺秘制辣椒酱;姜撞奶还是那么香甜滑嫩,老板娘说今年的新姜特别够味;海边大排档的海鲜依然丰盛鲜美。
吃完最后一道海鲜粥,周子谦神秘地眨眨眼,"唐宁,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们在老城区走街串巷,最终在一栋斑驳的老屋前停住。
"到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
推开院门,一方小小的天地豁然在眼前院中的老梨树下摆着套藤编桌椅,漆面已经斑驳;角落里,一丛丛月季开得正好,粉白的花朵在晚风中轻轻摇曳;矮墙边栽着几株茉莉,清香若有似无地浮动在空气里。显然有人定期来照料这些花草,让这个小院始终保持着生机。
穿过院子,木门上的春联已经褪色,却依然端正地贴着。推门进屋的刹那,时光仿佛倒流老式的五斗柜上摆着搪瓷暖壶,墙角的座钟早已停摆。一张铺着钩花桌布的老式圆桌摆在客厅中央,上面放着个玻璃糖罐,里面还装着几颗早已过期的水果糖。
我的目光被墙上的照片吸引。泛黄的老相框里,年幼的周子谦被一个温婉的女人搂在怀里。女人不算美丽,但眉目间尽是温柔,嘴角含着浅浅的笑,手指轻轻搭在男孩肩上,像是要护住整个世界的风雨。
"我小时候是在这里长大的。小学的时候,我爸出轨了。"他轻声说,声音平静得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框上的一道刻痕那上面还留着"子谦 8 岁"的字样。
"我妈要强,离婚后不肯接受我爸的帮助。就靠在老城区摆摊卖早餐把我养大。"他转身从五斗柜里取出个铁皮盒子,里面堆满了发黄的旧版钱币,"她每天凌晨三点就起床和面,冬天手上全是冻疮....."
"我十几岁的时候,她就生病走了。后来我爸把我接到他和......阿姨的家里。"他的声音突然哽住, "阿姨家里有权势,我爸是靠她起家的。我去的时候,他们已经有了我的‘弟弟’.....阿姨不高兴我回去,我爸就把我送出国几年......"
话未说完,但余音里尽是少年时寄人篱下的酸楚。
我愣在原地。
周子谦忽然冲我笑了笑,带着几分疲惫的温柔。他轻轻拉起我的手走到院子里,蹲下身,熟练地拨开一丛月季下的泥土。
"只要在深城,我都会回来。"他的手指插入松软的土壤,"给这些花浇水、施肥、修剪枯枝......好像恍惚间还能听见我妈在厨房忙碌的声音。"
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在暮色中微微佝偻着,仿佛还是当年那个失去母亲的孩子。
我的酸楚从胸口一路蔓延到眼眶。这些年来,他就是在这样一个个寂静的黄昏里,小心地缝补着自己破碎的童年。
"唐宁,"他依旧低头摆弄着月季,没有看我,"其实我什么都没有......我的一切,都是我爸和阿姨的。"
"我在那个家里要永远扮演风光孝顺上进的儿子......唐宁,我不敢让你看到自己那么卑微的样子。” 他苦笑,一片花瓣被他无意识地揉碎,鲜红的汁液染在指尖,像一道小小的伤口。
我呆立在原地,喉咙像被堵住,连最简单的安慰都说不出口。
我从未想过,周子谦,竟然有这样的.....自卑感。
暮色笼罩着安静的小院,只有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填补着我们之间的沉默。
“走吧,我晚上有应酬,先送你回酒店。”他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
夜色如墨,车载音响里循环播放着《当爱情经过的时候》,周子谦握着方向盘的指节泛白。
我数着一盏盏掠过的路灯,突然看到"啪"的一下他的泪水砸在方向盘上,在真皮表面洇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没事..."他仓促地抹了把脸,喉结剧烈滚动着。可新的泪水又涌出来,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滑落。那些压抑了太久的哽咽终于冲破防线,在密闭的车厢里回荡。
"唐宁..."他唤我的声音支离破碎,"我好想...妈妈..."
泪水顺着他的脖颈滑进衬衫领口那是少年周子谦不敢流的泪,是投资新贵周子谦不能流的泪,此刻全都还给了这个夜晚。